一起上看小说 > 秦吏免费阅读小说更新 > 第484章 移风易俗

第484章 移风易俗

“浮丘伯?”

刘季听到这个名字时愣了愣,然后一击掌想起来了:“这不是吾弟刘交早些年在鲁地拜的夫子么!”

刘交是刘太公小妾生的孩子,与刘季性格完全相反,天性儒弱,好读书,多才艺,刘太公也最疼这个儿子,送他去鲁地求学——秦尚未灭楚那几年,儒生在邹鲁泗上还是很吃香的职业,反正比刘季这浪荡子强。

不过,刘交也没学多久就回家了,听他说,是浮丘伯为避秦政,离开了鲁地,不曾想,居然是跑到了胶东来……

刘季虽然素来不喜儒生,在沛县时还喜欢琢磨穷儒,夺了其儒冠在里面撒尿,但那老头毕竟是弟弟的师长,便向曹参多问了一句:“曹君,郡守将那浮丘伯怎样了?”

曹参刚结束办公回来,正巧遇上了住他隔壁的刘季,在和几个郡守门客玩掷剑。刘季如今也被黑夫“收为门客”,但黑夫却似乎没想好要让他干嘛,只是有鱼有酒地招待着。

这些天,萧何、曹参都有了自己的差事,忙东忙西,唯独老刘闲得无聊,却也不敢造次——刚来胶东时,黑夫在庭院里说的话,可把刘季吓到了,这黑厮好像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又或者说,会传说中的读心术?

曹参也感觉郡守似乎很看重刘季,便强忍着不耐,回答道:

“还能怎样?浮丘伯是齐鲁大儒,即墨名士,据说还是丞相的师兄,他为诸弟子赔礼求情,郡守虽未允,却也没为难浮丘伯,只是让我将那十多个儒生暂时收押。”

发生在乡校的事,刘季也有耳闻,真是要笑掉大牙,想用文绉绉的话鼓动即墨市人随他们向官府请愿,恢复私学?真是墨水喝多了。

笑完之后,刘季问道:“那群酸儒会被杀么?”

曹参道:“是生是死,皆在郡守一念之间。”

当过狱掾的曹参知道,秦律虽然严明,但界定罪责时,也有很多操作空间。

那十多个闹事的儒生,重可定为作乱,判处弃市之罪,为首者甚至会被夷三族。轻可定为聚众议论,诽谤官府,为首的鲁穆生、申生判个“司寇”,也就是流放罪,扔到胶东沿海的小岛、盐场去服苦役。其余人等,狠狠罚一笔钱,让各自家里将他们领回去便是。

“郡守收押了群儒,又迎浮丘伯入郡府,眼下大概正在详谈。”

曹参也在官场里厮混了几年,明白郡守的目的不在于那群儒生,而在于浮丘伯!

先前浮丘伯拒绝了征辟,如今为了弟子的性命,恐怕也只能答应吧?按照萧何的说法,若浮丘伯答应做虚衔的“县三老”,大儒之首也低头了,那胶东郡的大部分儒生,都能顺利招安!

“浮丘伯会服软么?”刘季表示怀疑,虽然大多数儒生皆懦弱无能,但里面也常有几个硬骨头。

“郡守说,他会答应的。”

曹参笑道:“郡守说,因为浮丘伯,是一位好老师!”

……

郡守府内,黑夫让人备下了筵席,请浮丘伯上座,态度恭敬。

“张苍曾与我说过,他入学兰陵时,荀子门下,以浮丘伯为长,对他多有照顾,我与张苍为友,对浮丘伯,当兄事之……”

黑夫又叹道:“荀卿学问,囊括九流十家,兼容并包,而其门下,也是人才辈出,且不拘泥于一家之言。”

“有李丞相,为百官之首,掌丞天子助理万机,典天下诛讨赐夺。有韩子,集法家之大成,著书立说。有张苍,博闻强记,由善数术;还有浮丘伯这种闻名齐鲁的大儒……只可惜黑夫晚生了十多年,不然,必至兰陵,不求登堂入室,只让我坐在外围,旁听荀子一堂课,黑夫也满足了。”

这是实话,中国二千年来之学,荀学也,不服不行。

黑夫夸赞荀门,浮丘伯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他六十多岁年纪,作为荀卿高足,一辈子都在研究《诗》,性格温和柔善。先前虽不愿与官府合作,但也没鼓动弟子生乱,所以黑夫犯不上与他为难,若是将老头逼死了,对以后的施政不利。

一旁陪坐的萧何见气氛尴尬,起身朝浮丘伯敬酒道:“今浮丘伯愿说雅言,为县三老,此乃即墨士人之福也。”

就像曹参说的一样,那群年轻儒生的罪,可轻可重。为了弟子们的性命,浮丘伯勉强答应,愿意做“县三老”,换取官府对他的弟子从轻发落。

这是一个虚职,名义上负责道德教化,其实并无任何实权,只是一个象征。

黑夫的目的,只是想选个德高望重的人,做他的维持会长。秦吏需要一面旗帜,收拢胶东儒生,将他们纳入“郡祭酒”治下,如此一来,黑夫就控制了教育和舆论。

沉默良久后,浮丘伯终于说话了:“郡守当真以为,此举能治胶东?”

这老头,明明能说一口流利的雅言!

黑夫一比手:“浮丘伯有何指教?但说无妨。”

浮丘伯道:“不知郡守有没有听说一件事,八百年前,太公望与伯禽分别就封齐、鲁。太公之国五月,便报政周公。周公问,为何如此疾速?太公对曰,吾简其礼,从其俗,故疾。”

“而伯禽之鲁,过了三年才报政于周公,周公问,为何如此迟缓?伯禽对曰,我变其俗,革其礼,故迟。”

“于是周公乃叹曰,呜呼!鲁之后世,将北面事齐矣!政不简不易,民不有近;平易近民,民必归之。”

他朝黑夫拱手道:“果然,后世数百年,齐强而鲁弱,究其原因,当始于太公与伯禽之政的不同,此所谓因俗而治也!”

“今郡守初至胶东,便欲变胶东故俗、言语,革其私学,为政繁琐,老朽恐怕,郡守将费时良久,而收效甚微啊,以此求治,无异于南辕北辙!”

黑夫明白了,浮丘伯虽然为了救众弟子性命而低头了,但心里面,依然是不服气,觉得黑夫的举措,是大错特错!

于是他一笑:“听浮丘伯之意,俗不可变?”

“然也!”

浮丘伯振振有词:“《王制》有云,广谷大川异制,民生其间者异俗,刚柔、轻重、迟速异齐。五味异和、器械异制、衣服异宜。故圣人为国,修其教,不易其俗,齐其政,不易其宜……”

黑夫略微沉吟,忽反问道:”我听闻,荀子曾经入秦观政,浮丘伯可与之同行?”

“当时我在家服母丧,未曾入秦。”

浮丘伯的脸上,也不觉得未入秦是什么大的损失。

黑夫道:“那浮丘伯当知,荀子对秦的评价罢?”

浮丘伯当然记得,那是荀子从秦地回来不久后,与弟子们讨论,秦为何能够有四世有胜,兵强海内,威行诸侯?

当时,与他几乎同时入学的李斯起身说:“夫子,秦的胜利,是因为其摒弃仁义,而能便宜行事,一切以强国强兵为先!”

荀子却训斥了李斯的见解,他认为,秦能够四世有胜,其缘由之一,便是民风朴厚。荀子赞扬了秦人的淳朴畏法,秦吏的恭俭忠信,士大夫的不比周、不朋党,朝廷的行政效率,还将秦治视为古代理想政治的典范,赞叹为“治之至也”。

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无儒”,能强国兴邦,征伐天下,却难以持久。

虽然这与浮丘伯等齐鲁之人印象中的“虎狼之秦”截然不同,但毕竟是夫子之言,肯定有其道理,浮丘伯也不会不承认。

待他说完后,黑夫却笑了起来:“浮丘伯可知,若荀子早入关中一百年,他见到的秦,却截然不同!”

“百多年前的秦人,无礼乐之学,却有戎翟之教,父子无别,同室而居,喜好私斗,常聚众为盗贼,不知律法为何物。”

“秦之官吏,大多是旧族子弟,勇武有余,文质不足,不少人,连自己姓名都不会写,如何治民?”

“秦之士大夫,也尸位素餐,结党营私,庶长旧族尾大不掉,几度弑君另立。”

“秦之朝廷,也是全天下效率最低劣的,依然沿用秦穆公时的体制,对外屡战屡败,对内穷困潦倒!”

黑夫一条条数下来,又道:

“然而,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风易俗,十年之后,秦民道不拾遗,山无盗贼,家给人足。民勇于公战,怯於私斗,乡邑大治。一甲子后,民以殷盛,国以富强,百姓乐用,诸侯亲服,获楚、魏之师,举地千里。百年治强,遂一海内,统有天下!”

言罢,黑夫朝浮丘伯一摊手:“浮丘伯,这便是秦国移风易俗的成效!”

浮丘伯憋了半天,辩解道:“不然,废礼义之教,任刑名之数,此乃败俗伤化……”

黑夫理解浮丘伯的看法,儒家认为,改变俗时要采取慎重的态度,为了避免造成社会动荡,对各地形成的传统习惯应该予以尊重,不管好坏,都成了他们口中“上古之制”的一部分。

但法家可不在乎这点,他们的视角,更注重国家整体的富强和战争的胜利!所以很喜欢用行政命令和法律条文,来推进移风易俗,改造社会。

归根结底,所谓的旧俗,也就是以“宗族”为单位的里闾组织和生产方式。变俗,意味着改变,必然会遭到抵制,但只有破坏了旧的风俗的习惯,新事物才能脱胎而出,从而推动整体的社会变革。

于是黑夫步步紧逼:“这叫败古之俗?按照浮丘伯的说法,俗不可变,那么秦人喜欢私斗的风俗,喜欢聚众为盗贼的风俗,应该保留么?”

“与戎狄同俗,全家挤在狭窄屋子内同居,一起懒一起穷的风俗,应该被保留么?”

“不做出改变,积贫积弱,最终衰亡,便是一个国家注定的命运么?”

一时间,浮丘伯被黑夫质问得哑口无言,在秦国这活生生的成功例子下,移风易俗,似乎真的有极大的效用。

但老儒内心深处,依然无法接受,只能固执地说道:

“中国戎狄,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适用于秦的,不一定适用于齐……”

黑夫却笑了:“秦墨程商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