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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3章 子胥鸱夷

“叛逆,跪下!”

腿上挨了一脚,薄生跪倒在胥门坚硬的城墙上,浑身瑟瑟发抖。

虽是六月底,吴中正热,但吴县城头的风,却让薄生脊背发凉,而身后的戈矛斧钺,更让他差点就当场尿了!

郡丞廖广的声音如雷,在一旁响起:“郡君,功曹徐舒,及其书吏薄生已带到!”

发现敌军前锋在沿着胥江,朝正西面的胥门前进,郡守严庆也带着人,从蟠门来到了胥门。

胥门,以遥对姑胥山而得名,但若闻吴县人,他们多半会说,是因为伍子胥的缘故。

据说,当年吴王夫差信任奸臣,不听伍子胥的劝谏,逼伍子胥自尽,又将其尸体裹在鸱夷皮中,弃之江湖。

伍子胥死后数年,越王勾践伐吴,得伍子胥显灵入梦,教越军走胥门,遂破姑苏……

严庆负手站在城垛前,也不回头,只道:

“汝二人,可知罪?”

“小人冤枉,冤枉!”

薄生稽首不已,磕头如捣蒜,心里无比后悔,自己半截身子入土的人,竟被妻子魏媪怂恿,搀和了这杀头的事……

他年岁已有五旬,本是吴县楚人移民之后,虽非封君贵族,却也足以小康,因少时去寿春求学,学过点黄老之道,后来就成了春申君的门客。

可他才加入春申君幕府数日,就遇上棘门之变,李园杀死春申君,其门客星散而走,薄生害怕遭到牵连,也跟着一起跑了。

辗转十年后,他跑到了魏国,在大梁的宁陵君,魏公子咎处做食客,混口饭吃。

薄生模样不差,在魏府时间久了,竟与魏咎家的一个远方宗室女好上了。

但好似遭了诅咒般,二人才私通了一次,又遇上了秦灭魏之战,宁陵君东走,大梁城破,魏国宗室皆为王贲所虏,薄生倒是在城破前带走了那宗室女,藏于被水淹没的城中,每日偷食物给她吃,好歹没饿死,后来第一次战争,秦败楚胜,二人又辗转往东逃,回到了楚国……

此时李园早被楚王负刍所杀,也没有追究春申君门客了,薄生便带着那已有身孕的魏国宗室女回到故乡吴县,打算好好过日子。

虽然后来楚又为秦所亡,吴县由秦会稽郡守管辖,但那已不关薄生什么事了,他只作为一个百石小吏,勤勉任事而已。

那魏国宗室女也年纪大了,按照这时代的习惯,才四十岁,就被人称为魏媪,她为薄生诞下了一双儿女:长女为薄姬,少子为薄昭。

早先的逃亡藏匿,国破家亡似乎一去不复返了,日子平淡而轻松,虽然会稽郡治安一般,草泽间多有群盗,吴越人也仇杀成风,三天两头持刃械斗,但至少,吴县内的治安,和大秦其他郡府一样好。

这平静的日子,却被“始皇帝崩”的传闻打破了!

坏消息接踵而至,先是南征军与朝廷的军队在南郡大战,继而江西的九江郡也爆发了大叛乱,还没等会稽守反应过来,就与朝廷断了联系,江东,赫然成了被叛军包围的孤岛……

革命像是瘟疫,从四五月份起,会稽郡各地的楚人开始不安分起来,群盗作乱接二连三,甚至有楚人豪杰相与为党,围攻县城。

会稽郡危在旦夕,就在这时候,两年前,从豫章郡调来的郡功曹徐舒,却靠着一个“妙计”,帮郡守扭转了局面!

“郡君,如今的会稽郡,户十余万,口五十多万。”

“其中,秦吏及其外来戍卒,不过占了百分之一,吏卒五千而已。而楚人,也不过占了五分之一,十万而已,更多的,还是土著越人……”

“如今楚人欲作乱,郡君何不使越人击楚人,使楚越相攻杀,而秦吏坐山观虎斗?如此,则会稽可守!”

郡守严庆无可奈何,虽然徐舒曾追随过武忠侯,但他这两年来也算忠心耿耿,遂纳其策。

在秦吏鼓动下,原来的三等公民越人,竟得到了官府暗中提供的武器,开始与聚众作乱的楚人豪侠开战,一时间,会稽郡内楚越相攻杀,月余之内,死者数千……

整个郡都乱套了,尤其是浙江以南,甚至进入了无政府状态,直到打着”北伐军“旗号的越兵从东瓯过来,浙南数县,竟望风披靡,不战而降,那些拿了官府武器的越人,毫无心理负担地倒戈相向。

与此同时,又有庞大的舟师沿吴淞江入震泽,兵临城下。

严郡守这才反应过来大事不妙,闭门而守,同时迁怒于徐舒,认为是他乱出主意,使会稽郡陷入混乱,又招引叛军入寇。

郡丞这会还在痛斥徐舒的罪名:“好你个徐舒,郡守待你不薄,你却只记得旧主,而忘了新主?”

薄生知道,这些指控,都是千真万确,因为徐舒来到会稽郡后,没少让他帮忙,描画会稽地图,近来又时常请他出面,与会稽越人君长联络,还给薄生暗示:

“薄君,往后我这功曹之位,也许就是你的了。”

薄生经历过早年的动荡后,胆子小了,回家咨询妻子意见时,魏媪却两眼发亮,劝他道:

“你是楚人,生于吴中,又娶了魏妻,为何却要给秦官府尽忠?更何况,万一事成了,武忠侯论功行赏,你就能摆脱这低贱的小吏之位,也能让女儿嫁得更好!”

魏媪年轻时为爱疯狂,与薄生私通,可年纪大来,受够了普通人家的辛酸后,开始不断梦到昔日作为魏宗室女的日子,可以穿许多漂亮的新服,吃着美食嘉柔……

眼看儿女一天天长大,她决定,不能让他们也过自己这十多年的生活。

眼下,却是一个得富贵的机会。

徐舒利诱,妻子怂恿,鬼使神差,薄生就这样加入了徐舒的计划,越陷越深。

所以,当冰凉的斧钺放在脖颈上时,他不由大哭,老泪纵横,后悔不已……

但旁边的徐舒,却已看到了震泽上的北伐舟师,哈哈大笑起来:

“郡君,杀了徐舒,就能让吴县不陷落,就能保会稽平安么?”

……

“郡君还在迷茫?请让徐舒为郡君分析南方局势。”

“天下四十八郡,南海、桂林、象郡、豫章、闽中、长沙、南郡、衡山、洞庭,整整八郡,已竖北伐军大旗,六分得其一,不亚于昔日一六王诸侯。”

“而我听说,九江、东海,一片乱相,项燕之后拥立楚王,复辟楚国,江西皆反,楚盗日益扩地,欲取江东,其兵卒已在江边徘徊,而江东楚人豪侠,也纷纷从草泽中举事,欲接应之。”

“江东两郡,恍如孤岛,左右皆为水火,不遭水濡,便受火侵,想要自保?根本不可能!”

胥门之上,严庆头疼不已,真该堵上这徐舒的嘴,如此巧舌如簧,让他想起来徐舒的履历。

徐舒本是彭泽士人,十多年前,因为迎别部司马黑夫入豫章有功,遂进入仕途。

他先在豫章做了几年县吏,会稽郡分出鄣郡后,又到那边当了一段时间郡吏,后被调至会稽,为功曹。此人做事十分机敏勤勉,严庆是一年多前才调来的,十分倚重他。

似乎是为了坚定自己守城的决定,严庆道:“你也说了,叛军和楚盗,至多扰乱了南方十个郡,关中和北方仍然安定。要知道,北方户口是南方数倍,始皇帝可调派数十万大军平叛,必如石击卵……”

因为与朝廷断了联系,尽管“二世皇帝”已继位两个多月,大家都知道了始皇帝已死的消息,但严庆没得到咸阳诏令,拒不承认始皇帝已亡,这已成了他说服众人坚守的最大动力。

徐舒却打破了他的幻想,指着震泽那支庞大的舟师道:“郡君,始皇帝已崩,朝廷为奸臣逆子所控制,武忠只是奉遗诏靖难,开城门是迎接义师,绝非叛逆!“

“倘若郡君一意孤行,试图抵抗,不如算算,究竟是北伐军援兵来得快,还是朝廷救兵来得快?”

严庆被这番话噎住了,徐舒乘机再接再厉:

“更何况,北伐军但凡攻克郡县,先降之吏不杀,只诛抵抗剧烈,民怨颇深者。”

“而楚盗则不然,每克一县,必不分青红皂白,绳其长吏,屠戮秦人。”

“若降北伐军,则城内数十秦吏,数千戍卒,皆不必死。”

“反之,若吴县为楚盗所破,则这城头所有人,皆将为其所屠啊郡君!”

话说到这份上,严庆已被逼到了墙角,只见他面露踌躇,在城头反复踱步,看看城外的北伐军船队风帆,再望望城内匆忙搬运木石的郡兵戍卒,以及态度叵测的数万百姓……

但最终,他将目光投到了腰间那枚官印上,肃然道:

“我家籍贯蜀郡严道,乃严君樗里子之后也,亦秦之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