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2 目的

林三酒觉得,自己仿佛也不知何时变成了季山青。

她此刻的感情心绪是如此浩然庞杂,如同礼包本体穿不过维度裂缝,也几乎不可能从如此狭小的一张人口中吐出。尤其是一想到枭西厄斯在过去的几分钟里,始终一声未发,她就不得不暂且压制、驱逐了所有翻腾膨胀的心绪,只能取出一小绺,轻轻地对礼包讲一两句安慰的话。

“就算你想要变得更重要,那又怎么样?”她说着,往飞船天花板上看了一眼。她跟大巫女交换了一个目光,彼此都对此时的死寂产生了警惕。“枭西厄斯,这又跟你有什么关系了?”

礼包仿佛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想要试探出一个答案、想要加重自己分量的尝试,在暴露之后,就这样被姐姐轻易坦然地接受了,好像压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愣愣站在林三酒的身边,一时好像连枭西厄斯的可疑都意识不到了。

林三酒瞥去了一眼,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她何尝没有体会过礼包的痛苦与煎熬,她只不过是稍微幸运一点罢了;自己还在浑身透湿地往岸上爬,怎么能怪身后水鬼挣扎得太绝望?

一次两次的承诺和陈情,或许不足以驱散恐惧与阴影;那她愿意耐下心来,每当季山青需要她一次,她就宽慰他一次,让他也能与他的存在本身,安然共处。

“他走了?”大巫女轻声问道。

林三酒等了好几分钟,广播系统里却再也没有响起枭西厄斯的声音。

“沙莱斯?”她试探着叫了一句。

“是,”柔和的女声又一次响了起来,就像从没消失过一样。

真的走了?他来一趟难道真的就是为了聊聊故人“府西罗”,再顺便离间一下自己和礼包的?这有什么意义?

“我们还在原定路线上行驶吗?”林三酒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出问题的地方了。

“是的,”沙莱斯答道。

虽然它这么答了,可不去驾驶舱亲自看看,林三酒依然不大放心。哪怕是由礼包打开交互界面查探情况,也让她感觉不舒服:她总害怕枭西厄斯就像一条潜伏在水管里的蛇,会在季山青将意识探进去的时候,一口将他咬住。

“他说过,他也不能赤手空拳地追入太空里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因为我们行驶的距离够远了,所以脱离了枭西厄斯能触及的范围?”大巫女的语气里一半是希望,一半是狐疑。

“那他追上来说一段话的目的是什么呢?”林三酒说完,看了看礼包,轻声问道:“你没事吧?”

季山青吃了一惊,好像这才回过了神,想起了世界上原来还有一个枭西厄斯。

“要不我们一起去驾驶舱看看好了,”林三酒提议道,“叫几个悬浮舱来,把他们都扔进去。”

结果人偶师和元向西成了最老实最好处理的两个人,肩并肩地挤在一驾悬浮舱里,谁都无法有怨言;把余渊送去了医疗室后,清久留、皮娜各坐一架,由三个意识清醒的人打头,浩浩荡荡,好像游行一样去了驾驶舱——颇让林三酒暗暗意外的是,枭西厄斯居然没说谎,行驶路线果真没有变更,沙莱斯也一切正常。

“他知道我们的路线,总是有点让人不放心。”林三酒想了想,手动换了一个目的地,“反正我们只是希望逃去他够不着的宇宙深处,再叫出老太婆而已,换个坐标也没有关系。”

季山青轻轻地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他看起来仍有几分不知所措,好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小孩子,却没等来意想之中的惩罚。

“既然他消失了,你就继续说吧,”林三酒能忍到现在才问起波西米亚,已经是叫她自己都觉得吃惊的事了。“波西米亚现在还活着,我理解得对吗?”

“理论上是‘生死之间’。”季山青说着,接过去了林三酒递给他的镯子,仔细看了看。“姐姐你看,镯子上剩下的绿色已经极细了,几乎看不见了,说明她果然是一直等到所剩不过一两天的时候,才终于将自己寿命冻结住的。”

“为什么偏要等到最后?”林三酒吐出了一口焦虑的气,“她也不怕出什么意外?”

“我跟她说过,如果要用我的‘寿数’为她延命,那么必须要等我的本体到来才行,因为只有本体才能不断分出一部分供给她用。”季山青小声说:“可是本体什么时候能来,连我自己当时也说不好。她一旦使用这个镯子,就等于暂时放弃了‘活着’的状态……”

林三酒明白了。

就算知道自己最终能够得救,但是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苏醒的前提下,谁都没法轻易下了狠心,要就此不知期限地沉睡下去——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最后关头,波西米亚果然不愿意用上这个办法。

“那么,就赶紧让你的本体过来吧?”林三酒只觉一颗心都在逐渐充盈膨胀起来,好像坐上了一只热气球,在往天上升;尽管“波西米亚还有救”的可能性一直隐隐存在脑海深处,可是如今它近在眼前,她甚至害怕起来了。

季山青张了张嘴,好像想说点什么,话到口边变成了:“我可以想想办法。”

一旁始终没说话的大巫女,此时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好像忽然生出了恍然,转头向林三酒开了口。

“你可得告诉我,你是关心则乱。”

她不知何时穿上了一双奶油色的丝质短靴,闪烁着无数细小的银亮微泽;只不过鞋底也一样还踩着皮娜。大巫女斜倚在一张很可能是人偶师留下的沙发里,看着林三酒说:“他是想到了不敢说,你是一点也没想到?”

林三酒一怔,看看她,又看了看季山青。

什么意思?他刚才好像是有点犹豫;可是能有什么话,是礼包不敢——

她突然抽了口气。

季山青最怕的事只有一个,就是跟姐姐生了间隙;而唯一一个可能让他们生间隙的地方,就是“林三酒的朋友”身上……他不敢说的事,八成是和救波西米亚有关系,那么最大一个让季山青有所顾虑、不敢救波西米亚的原因是——

“出来!”林三酒怒喝了一声,“你还在的吧?你一直没走,是不是?”

驾驶舱里陷入了足足半分钟的死寂。

“我还以为你是要离间我与礼包,但你打的主意,根本就是由我出面,要求他把本体弄过来,是不是?”林三酒一想到自己真的关心则乱了,怒意不由更甚:“你知道我一定会希望能第一时间把波西米亚救回来——”

“不然呢?”时隔将近二十分钟,枭西厄斯的声音冷不丁响了起来,这次有一点提不起劲似的。“否则我为什么要关心他对你而言的分量?”

……即使已经离开Karma博物馆这么远了,他的触手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

枭西厄斯的声音就像水泥一样,灌进了林三酒胸腔与五脏间,闷得她一时喘不上气,说不出话来。

季山青安慰似的,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姐姐,你别怪我什么都没说。如果是我来提出这个可能性的话,”他小声说,“我想,他就绝对不会再冒头出声了……”

那时的季山青,看起来就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