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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三章 放过

“他与你并不是一母同胞。”他看着面前这个充满失望地质问自己的儿子终究说出了隐藏在心中许多年的真相:“当年我与你母亲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即便我要去西南那样遥远又荒蛮的地方,她也愿意嫁给我,陪着我同去。”她出身名门望族,祖父是前朝太傅,只要她不那么坚持,她完全可以留在京城,无论是嫁给一个更有前途,哪怕是更悠闲的皇子,还是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公子,都是比他更好的选择,当时的他,在皇室的权力斗争中处于尴尬的位置,被发配去某个偏远的地方已成定局,她是生长在京城深闺的一朵娇弱的玫瑰,他不忍心她与自己一同前去如此荒凉偏僻的地方,曾故意疏远过她,他以为这样一来她会死心,在他最痛苦挣扎的时候被穆池的母亲,当初他身边的一个婢女找到了机会,一夜醉酒的荒唐的结果就是穆池的到来。

可是不知为何,那个聪明的婢女选择了隐瞒此事,直到他降生的那一天。穆洹的母亲不顾一切反对嫁给他,陪着他来到西南,作为他的王妃迎接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穆池的降生,为此他一直觉得对不起她,何况他是一个残疾,似乎上天都在为他背叛爱情而惩罚他,穆池的存在无时无刻在提醒他,他曾经背叛爱情,并且被一个婢女愚弄,若不是她心软,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甚至为了生来便有残疾的他得到更好的照顾,一生下来便将他认做自己的儿子,还命令王府中的人自此之后便将他当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他心中有鬼,似乎这样便可以掩饰他并非是自己所爱的人所生的事实,所以下了更加严格的命令,没有人会提起他不是王妃亲生,连穆洹也不知道。

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不久就死了,所以他对于母亲的印象是模糊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与兄长是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的亲兄弟。

骤然听闻往事,穆洹久久不能平静,甚至有些不敢相信,他看向父亲身边站着的温成,此刻只能寻找他的帮助和安慰,只是他看到温成也对着自己轻轻点了头。

穆洹看着自己的父亲,大概是因为想起往事而忽然显得苍老了的父亲,他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悲痛,这悲痛无疑来自于他的母亲。关于父亲与母亲的爱情他曾经略有耳闻,却从未听父亲主动提起,大概是每一次提起带来的都是悲伤和痛苦,所以不忍提起。

此刻他明白了为何自己叛逆,逃避,父亲对自己严厉却从未过多指责,也理解了他为何对于外表温和,行事谨慎的兄长永远不能表现出一个父亲应有的关怀,他对兄长的释放的每一点善意在他看来都是对自己曾经爱情的亵渎,只是兄长又有什么错?他只是顺应天命来到了这个世界上,甚至还不幸地患有残疾,唯一的一点安慰是母亲在他出生后保护了他弱小的生命,接纳了这个可能标志着自己的爱人曾经背叛自己的孩子。

穆洹在想,兄长之所以对他痛下杀手,也许只是比他更早洞察了真相,并且将自己所遭受的所有不幸的命运怪罪在了自己身上。

“所以皇位,我绝不可能让他去坐。”他给出了最终的结论,坚决而不可违背。

穆洹对于父亲的一意孤行感到无奈,他只是替自己的兄长感到悲哀,是的,事实的真相并没有让他因为兄长并非与自己一母同胞而对他心生芥蒂,反而更加同情他不幸的遭遇。

他能做的只是比之前更加坚决地告诉自己的父亲:‘我不会做这个皇帝的,若是父亲不想将皇位交给兄长,便去另寻一个合适的人吧。”

出于自己对于皇位的理解,穆洹也并不希望自己的兄长坐上这个皇位,即便他明白,兄长心中可能对这个皇位渴求已久,虽然这种渴求更多的可能来自内心深处对于复仇的欲望。

“温成,将他带回去,好好看着,过两日继位诏书就会颁布,到时候你不去也得去。”在这件事上他如以往一样强势,甚至更加不容拒绝,这来自一个父亲对儿子的爱护,他比穆洹更加清楚,一旦穆池登上皇位,之后他将面临什么。他与他的母亲一样天真,单纯,柔软善良,却不知道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如同一条盘踞已久的毒蛇,目光阴毒地等待着时机。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次他又逃了,如同之前无数次一样,狡黠地从王府逃了出去,浑然不知他即将面临什么样的危险。

他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政治家,如果说穆池并非他最佳的选择,那么穆浚更加不会是他的选择,所以在穆洹出逃之后,继位诏书上的名字最终变成了穆池,那个由他与一个婢女生下,并且整日坐在轮椅上的穆池,即将坐在这天底下至高无上的位子上,若不是他亲自登基势必引起朝臣不满,无法平衡各方势力,他绝不会允许这么一个人坐在龙椅上,将至高无上代表着天下最伟大的权力的龙椅变成一个残废的轮椅。

穆洹之所以能从守备森严的摄政王府逃脱,自然还是多亏了他那位兄长,就像曾经无数次一样,他总有办法在父王严密的守卫中找到漏洞和破绽,成功地帮助他脱身。

穆洹从王府脱身后,在约定好的一家茶馆见到了他,自己的兄长,他静静地坐在轮椅上,专注地看着窗外的人来人往,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穆洹走到他身后,帮住他将轮椅推到桌子边,亲自为他倒了茶递给他,唤他:“兄长。”

穆池看着自己对面的这个人,心中不平,甚至觉得恼火,可是又觉得无从恨起,他与自己一样,只不过是被命运摆布的无辜的灵魂。

他最终接过了他手中的这杯茶,却只是静静地捧在手中,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双眼,对面的人面容已经看不清楚,穆池就这样似在迷雾中看着他,问他:“为何要逃?”

他这位弟弟,与自己不一样,生来就是父王捧在手心上的人。为了保护他一生平安,父王甚至隐瞒他的身份,给了他一个父亲所能给予的所有,如今愿意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双手奉上,而他的这位弟弟竟然不屑一顾,甚至在父王将他囚禁在府中时不惜找自己帮忙,也要逃离王府,穆池觉得可笑,既为自己,也为父王,他苦心孤诣想要得到的东西却被父王强硬地塞给一个对此根本不屑一顾的人,命运荒唐,作弄世人。

“我不想做皇帝,正如当初我不愿做王爷一样。”穆洹的眼中一片坦荡,便是穆池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何况,他从心底里相信他,他从小与他一起长大,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弟弟,父王虽然爱他,可是正因为爱,所以蒙蔽了他的双眼,他从来不清楚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可是皇帝毕竟不同于王爷。”穆池轻轻吹散了弥漫在眼前的雾气淡淡提醒他。

“于我来说都是一样。”穆洹并没有任何犹豫,皇帝,还是王爷,都非他所愿。

“为何找我帮忙?”穆池话中隐藏的意思足够明显,他曾不止一次派人刺杀过他,虽然每一次在计划开始后他便开始犹疑甚至后悔,一边盼着计划成功,一边又暗暗祈祷他能躲过一劫,没有人比他的心情更加矛盾,他是自己的对手,他甚至固执地把他看作自己的仇人,可是他也是自己的兄弟,更是那个将自己当作亲生儿子一样养育多年的女人的儿子,他恨父亲,却不能名正言顺地恨他们。

“要从父王眼皮子底下脱身,还是兄长最擅长。”穆洹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如一湾深不可测的潭水一样平静而神秘的人,轻笑着说到。

他从父王手下逃了这么多次,难道还不明白,以他的那点小聪明,根本瞒不过温成,更何况是父王,以往每一次成功的出逃都少不了兄长的暗中帮忙,当然,每一次出逃后遇到的暗杀也少不了兄长的手笔。

“兄长帮我出逃,我助兄长顺利坐上皇位,咱们两个都得偿所愿,岂不是两全其美?”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以绝后患?”穆池放下了茶杯,看着这个因为自己成功脱身而显得得意的少年,似乎全然未曾想过找自己帮忙,又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来到自己约定的地点,对于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兄长不会的。”穆洹倒并不因为他话中的威胁而害怕,他那样笃定而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心中对他充满了同情,相比起自己,他的人生太过不幸,若是皇位对他来说是一种补偿,能够让他暂时忘却这所有的不幸,那他愿意助他一臂之力,将皇位双手奉送到他的面前,只求代自己的父亲稍微弥补他的过错。

穆池静静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这人,目光那样幽深而莫名,深沉地如一潭深水,不可捉摸,可是最终他笑了,如三月春风,四月暖阳。

“是,我不会杀你。”他对他许下了承诺。“我现在便可以安排你离开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