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7 当救

偷听还嫌声音小……

吴恙莫名有些想笑——是否要他现在进去提醒一下两位祖父再大声些,以方便他家昭昭偷听?

许明意仗着耳朵足够争气,聚精会神之下,倒也能听个大概。

“……当年我家老二为此数次登门求见,你皆是态度强硬,不留余地!俩孩子两情相悦,你却非得从中作梗棒打鸳鸯!”

“我从中作梗?”定南王冷笑一声:“……你这当爹的从始至终一口气也没喘过,我又怎知你有意这门亲事!”

想叫儿子娶他闺女,成日还跟他吹胡子瞪眼,这难道是想要结亲该有的态度?

他当年只当这老匹夫亦是不肯同意——许家都不同意,他若允了那许昀,岂不叫他吴家颜面尽扫!

“我若不答应,早将我家小子的腿给打断了,还能给他机会去你跟前丢人现眼?!”镇国公的气恼丝毫不少:“你但凡是暗下松个口,我也能使人上门提亲了!”

死对头一意反对,不给他家儿子留半点余地,他再上赶着登门议亲那不是将脸送上门叫人打?

古往今来,哪家议亲不是先暗下通口气?可姓吴的这老东西一口气始终堵得死死地!

如此之下,他为保颜面,自是要狠狠训饬老二一番,再不允他登吴家门——但这都是后话了!

“我一当你无意,二则这桩亲事本就弊端诸多,我吴家倒是无甚可怕的,你许家却怕是要因此招来忌惮!如此之下,我要如何松口?”

“亲事没成,忌惮也半点没少!更何况法子本就是人商议出来的!说到底你只顾自己的威严谋算,何时替孩子们着想过半分?若不然也不至于后脚便应了那道旨意,将小姑娘送进了宫去!”

“你又怎知那旨意一定是我应下的——”定南王气极,“当年我尚且只是思量而已,是我那女儿一意坚持,自己做下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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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国公皱了皱眉。

这一点他倒是不知道……

墙外的吴恙听得可谓十分意外。

他意外的并非是这件旧事的诸多误会与曲折内情,而是……祖父行事向来不屑解释,对错是非从不多言,此时对着镇国公倒是很不一样。

许明意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且觉得是个好迹象。

不可否认,她家祖父激怒人的确是很有一套,但定南王此时选择说出这些旧时内情,倒未必就全是因为被激怒——

真是气极了,大可起身离开,何必还坐着继续受这份气?

所以,她估摸着定南王之所以说这些,大约是抱着将昔年误会解开的意思……

而解开误会归解开误会,这位吴老爷子嘴上也是十分地不饶人,紧接着又冷笑着说道:“要怪也只能怪你许家的儿郎太过儿女情长,这才会一蹶不振,而我吴家儿女个个心怀大局,皆是将族中正事摆在了头位的!”

“……”吴恙听得微微叹了口气。

由此可见之所以如此合不来,倒也不能全怪一个人……

——他从来不知,自家祖父竟也有如此嘴欠的一面。

“是,你吴家重大局,一心装着正事!我许家人只知儿女情长!不配与你吴家做亲家!”镇国公重重冷笑了一声:“既如此,那你那孙子——不,你那金贵的外孙,也就不必再想着娶我许家的姑娘了!”

“你……”定南王的语气显然弱了下来:“你莫要胡搅蛮缠,混为一谈!”

“呵,我许家可断不敢高攀贵府——”

“……”吴恙听得兀自心惊胆战,他实在是没想到这把火竟会烧到自己身上来。

突然就有些后悔促成这场见面了……

“气话,气话……”许明意安慰道:“当不得真。”

祖父这是存心拿亲事来拿捏定南王呢……

许明意又听了一会儿,直到有大力拉开椅子的声音响起,显然是自家祖父起了身,她忙也立即跟着站起身来。

却因动作太急,额头撞到了少年的下颌。

吴恙忙去查看她的额头:“可撞疼了?”

“不疼。”许明意顾不上去在意,匆匆拿下他的手,抄着长廊快步回了后堂而去。

二人前脚刚踏进堂中,便听得茶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的声响。

“你这祖父是个脑子有病的,且病得厉害,甭管什么药,回头都赶紧给他上上!”镇国公一见吴恙,便沉声讲道。

老人显然是在气头上,吴恙下意识地点头应着:“是……”

跟着走出来的定南王冷眼扫向孙子。

是?

吴恙轻咳一声:……不是。

出于本能,没过脑子。

“昭昭,咱们走!”镇国公怒气腾腾,周身仿佛燃着火,走到哪儿便在哪儿点着一大片。

也就许明意还敢扯了他衣袖,低声与他道一声:“祖父,您且等等。”

而后,朝着定南王行礼道:“不知晚辈可否邀吴老太爷移步单独一叙?”

镇国公冷哼一声:“同他这种死脑筋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定南王瞥也没瞥他一眼,只看着那神色认真的小姑娘,片刻后,目光不明地微一点头。

二人遂一前一后离了后堂,步下石阶,缓步来到了后院中的那方凉亭旁。

见老人驻足,许明意也停下脚步,先是抬手深深施了一礼。

她所行之礼并非是寻常姑娘家的福身礼,而是执手施礼,或因其气质并不柔弱,做出这般动作并不叫人觉得有丝毫违和之感。

“家中祖父性子急,言行或有诸多不妥,失礼得罪之处,还望吴老太爷勿要放在心上。”

定南王不置可否地道:“许姑娘邀老夫单独叙话,便是为了代令祖父赔不是么?”

这倒也是个寻常而懂事的姑娘家会做的事情。

许明意先是称“是”,又道:“但除此之外,晚辈还有另外几句话想说。”

定南王看着女孩子,默许示意她开口。

“家中祖父与燕王殿下所求,归根结底不过是共成大事,当今局势于我许家与燕王府而言,已是不进则退,必须要有所抉择。至于所定下的计划,晚辈亦不认为那是冒失之举,而恰是理智细思之下,的确有许多需要去保全的人和物——”

淡淡月色下,小姑娘朦胧的眉眼间神色坚定:“为谋事而入宫,伴于猛虎豺狼身侧多年的皇后娘娘,当救——”

“于京中被作为人质多年的吴伯父与吴伯母,当救。”

“苦无能苛政已久的天下百姓,亦当救。”

“在晚辈等人看来,这些皆是不可不该被舍弃之人,而若一味耽搁下去,持力而观望,那么只要稍有差池,最先沦为棋子、付出代价的注定便正是这些人。”

女孩子的语气并不重,字字句句落下,却仿佛透着沉甸甸的分量。

“吴老太爷所谋,皆是为了后辈名声着想,这番苦心燕王殿下清楚,吴世孙也明白。然世间诸事,本就甚少能有两全之策,所谓精心谋划,若时机把握不当,或是一全都难求了——所图太满,便多了顾忌与束缚。时局之艰,以全力相搏尚无十足胜算,若再有诸多局限来自缚手脚,这所谓两全,岂不反倒成了最大的妨碍?”

这位老爷子从始至终都想叫燕王父子得一个名正言顺,殊不知这想法一旦成了执念,便是一把利刃,刀尖朝向自身却不自知。

听着女孩子此番所言,定南王并未说话,亦看不出喜怒。

许明意继而说道:“反之,若您肯暂时放下这份执念,却说不定日后自会有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时——”

定南王眼神微动。

小姑娘这话并不像是随口之言……

“不知吴世孙是否同您提起过先皇当年触犯旧疾病逝之事,实则另有内情在?”

定南王面色微变:“不曾——”

先皇之死另有内情?

此事怀疑之人自是不在少数,他也不例外,但关键在于,他听出了小姑娘竟是肯定的语气……

“此事我与吴世孙亦是刚得知不久——”许明意遂将从乔必应口中得知先皇之死的诸多可疑之处,以及从纪修处得到了印证,及与纪修之间的交易大致说了一遍。

“晚辈与纪尚书已有约定,只待夏廷贞一死,他便会将当年真相全盘托出。”

纪修……

定南王问:“纪修何以非要于此时置夏廷贞于死地?”

他听着只觉蹊跷内情颇多,如此大事,纪修岂会这般轻易答应?其中莫不是有诈。

老人思绪谨慎清醒,许明意便也不能图省事了,便道:“纪修二子当年并非死于敌军手中,而是丧生于皇帝算计燕王殿下的阴谋中,之后皇帝与夏廷贞又利用此事挑拨利用纪修,不久前,燕王殿下入京,纪修私下见到了昔日家仆,已知晓了全部真相——”

定南王适才了然。

原来如此。

如此一来,纪修恨不能夏廷贞死,不肯再顾忌皇帝,便说得通了。

可是——

“你们又怎知替他除去夏廷贞后,他便一定会允诺?”有了前面那一问的答案,此时再问这一句,定南王心中已无疑虑,更多的只是好奇了。

好奇这个小姑娘究竟是如何安排的整件事,所谓交易,有一个前提,那便是须有足够的把握可以控制住对方,不给对方留有反悔的余地。

否则,对方一旦占据了主动,这交易便极容易赔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