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艾。”

封艾伸出手，和李默存握了握，忽然道：

“你也是伤员吗？”

“啊？”李默存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封艾指的是他缠满绷带的右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这倒不是，这是很久以前的病了。我是来找小师叔的。”

“小师叔？”

李默存道：“给你疗伤的那位便是。”

封艾惊了。他下意识地回头往房间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

“那个……姑娘？”

李默存点了点头：“是的。”

封艾顿时有些头大。

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却是二十七八青年的小师叔。偏偏这位小师叔还好像不知道哪根筋被自己招惹到了，对自己没什么好气的样子。

封艾又开始有些失神，道：

“她睡着了。”

“这样啊，”李默存挠了挠头，“那就只有等她睡醒了。”

他接着对封艾眨了眨眼，疑惑道：

“不对啊，你怎么这么早就能下床了？”

封艾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

他忽然心念一动，问道：

“你们是这里管事的吗？这个……世隐乡？”

青年闻言，又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不算是，这里应该是二师妹在管事。你找她有事吗？”

“我想回328区。”

李默存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带着歉意：

“这个怕是有点困难的。我们现在都不怎么受人待见，”他抚了抚自己的后颈，继续道：“如果你回到以前住的地方，过关的时候就会被发现了。”

封艾黯然：“我知道。”

“在那边有亲人吗？”李默存忽然问道。

封艾用极缓的速度点了点头：“是。”

李默存的神情极认真：

“我理解的。”

封艾愣了愣，抬头看他，李默存神情带着无奈：

“世隐乡的人都是异人，没有谁天生就想成为异人的，这里只是无家可归者的居所罢了。”

封艾忽然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第一次听到异人革命军时的反应有多愚蠢。

无家可归，无处可去，囚身于世界不可知之处，悉心照料伤员，却还要被称呼为暴徒，任谁都是会难过的吧。

封艾莫名感到一阵酸楚。或许是念及自己对异人的刻薄印象，又或许是念及自己也将成为这样的无家可归之人。他朝着李默存深深低了一下头：

“对不起。”

李默存顿时手足无措，忙低头还了一礼：

“不用的，不用的。”

“对了，”李默存忽然道：

“你要是觉得在这里待着太闷，可以四处走走，世隐乡是个很可爱的地方。如果你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去问问二师妹，真的想要回家的话，师匠或许会有办法也说不定。”

“师匠？”

封艾自然是知道师匠的，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师匠这两个字意味着艾斯兰帝国永恒的梦魇，心口的一把刀，除不掉的伤疤。

传闻师匠是妖魔的化身，当年大都会初建成，他孤身进城，没带一点兵器，只一双拳脚就把大都会砸了个通透，若不是军神元帅甘道尔将其拦下，大都会只怕已成了一抔黄土。

可在那场惊天动地的建都之祸后，师匠便彻底销声匿迹，再无音讯了。在元1年建都之时，师匠已是老人，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十余年，应该早已寿终正寝才对。

“他还活着？”

封艾刚问出口，便意识到自己说的很不对劲，李默存却并没有在意，只是笑道：

“师匠自然是还活着的。”

封艾心头猛地一跳：

“这么说，你……是他的徒弟？”

“是的。”李默存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师匠在外面的世界被形容成什么样的人，他其实是……并非你所想的那样。他前段时间出了远门，有机会的话你会见到的。”

“……”封艾说不出话来了。

师匠销声匿迹四十年，却多了几个徒弟。光是他一人便已状若妖魔，他的徒弟又该是什么样的存在？封艾心情复杂，仔细地看着眼前的李默存，他看起来温和又有礼，让人生不出恶感，眼睛炯炯有神，却并不咄咄逼人，不像个久经杀伐之人，甚至不像个绝世强者，只像个普普通通的温柔书生。他只是淡淡地笑着，继续说道：

“在这之前，你最好还是好好调养一下身体，再另做打算吧，你体内的能量流动很是紊乱，需要再调息一阵子。我们会给你安排住处的。”

封艾道：

“我不用加入……异人革命军吗？”

李默存笑着摇摇头：“当然不用。”

“加入革命军的人都是自愿的。隐世乡有很多像你一样被迫来到这里，却不想介入这些纠纷的人，他们就像普通的居民一样，在这小镇上寻一份工作，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

走在世隐乡的街道上，竟让封艾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本以为，被世人称作暴徒党的秘密基地，或许该是充满了钢铁气息的机械要塞，该是不见天日的地下堡垒，或者是隐匿在山壁后的世外之境，但他都猜错了。

世隐乡就是个普通的小镇。比328区的城镇还要普通的小镇。

青石砖铺就的街道干净整洁，房子多是低矮的平房，却不像328区用钢铁废墟拼凑成的房子那般杂乱无章，霓虹灯的店铺招牌被细心的店主擦拭过，分明已有了年月的痕迹，却看起来很舒服。

街道上的行人看上去也像是普通的平民，比328区的外民还要普通的平民。他们不疾不徐地走在街道上，提着菜篮子的阿姨绑着头带，跟水果店的老板娘眉飞色舞地寒暄着，讨论着哪家的姑娘又准备出嫁了，酒席又要摆在哪里；帽子戴歪了的年轻邮差吹着不着调的口哨，骑着在328区难得一见的单车摇摇晃晃地在街上穿梭，叮铃叮铃的车铃铛渐飘渐远；五金铺的老爷子搬出一张板凳，坐在门前翘着二郎腿眯缝着眼睛抽烟袋；理发店二楼浓妆艳抹的女人们倚在窗台闲聊，笑得花枝乱颤。

还有就是，每个行人的后颈上，都有着形态各异的黑色纹身。

他们的眼中没有对生活拮据的焦虑，也没有对跋扈官兵的恐惧，比起328区的居民，他们活的反而更加真实。

封艾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竟有些痴了。

在外民之间口口相传的异人暴徒党，能止婴儿夜啼的妖魔鬼怪，便是这样的吗？

如果这边的世界才是真实的，那他往前的十七年又算是什么呢？

为什么艾斯兰皇朝要刻意打击这群本质上和普通人类无甚区别的异人？单纯是为了信仰吗？

如果唐唐和老板能够看见这些该多好……

小之……小之他……如果小之能够来到这里……

到头来，自己不也还是和小之一样吗。

念及自己即将因为手上的这一个纹身而和家人阴阳永隔，封艾不禁悲从中来，眼眶泛红。

封艾低下头去，狠狠抹了抹眼睛，拭去眼里的雾气，再抬头看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看见了一道金色的身影。

封艾心头猛地一跳，顾不上身体周身各处的剧痛，一瘸一拐地朝着人群挤了进去。

“借过一下，借过一下。”

“不好意思，让一让。”

“让一下，实在不好意思。”

他焦急地在人群中穿梭，寻找着那抹若隐若现的金色。能在陌生的异乡看见一点自己在家乡见过的东西，于他而言是最大的慰藉。

被推搡开的人群有些不快，转头看见是一名穿着病号服缠满绷带的少年，便又不再计较了，主动让过了身。

封艾没有在意这些，他的目光死死地追逐着在人群里慢慢走着的金发少女。

及腰的金色长发，带着好看的微卷，鲜艳的红裙。

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