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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抉择 VII

方鸻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没命的逃。

他发足狂奔向附近的一条小巷冲去,或许只有躲入那里的建筑后面,才能寻求一线生机。

毕竟他也是龙骑士,虽然没什么大用,但依靠着可以避开他人龙骑士域的探查,多少总还有一点儿机会。

但事实总比想象冰冷而无情,Basalt根本就没有探查他,而是向着这个方向缓缓举起右手来——方鸻忽然感到身子晃了一下,但他马上敏锐地查觉到,晃动的并不是自己,而是地面。

街道上面铺设着石板,它们像是流淌在泥水之中一样,上下起伏着。而脚下的地面之中,正蕴藏着一股深沉的力量,即将要破土而出。

夏尽高塔的战斗经历,虚拟空间之中千百次的训练的记忆,这一刻回归到了他的身上。

方鸻触电一样抬起头去,目光所及之处横生出一根旗杆——是用以平日里悬挂庆典用的旗帜与帷幔——他举起左手,砰一声射出勾爪,再用手一握。飞拳咔嚓一声抓住旗杆,绞盘一收,绷直的缆线立刻将他向着那个方向拽得飞了起来。

在他离地的一刹那,整条街道轰然断裂,无数尖岩从地面之下伸出,如同犬牙交错的锯齿一般伸向天空。

方鸻感到自己在半空之中一松,周围两侧的建筑正发出低沉的呜咽声,缓缓倾倒下去,他也随之下坠。而巨大的轰鸣声中,还夹杂着许多人的惊叫与哭喊——

“妈妈,我怕——”

一扇倾斜的窗户后面,他看到一位无助的女士正紧紧按着自己的孩子头发,对方神色苍白而惶然地看向窗外。

这边的建筑之中有人!

方鸻心中又悔又怒,他没想到Basalt会冷漠到这个程度,作为龙骑士他明明可以控制好自己的力量不波及旁人的,可对方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一点。

那家伙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啊!?

但自己早应该明白这一点的!

方鸻心中满是悔意,忽然之间咬牙举起左手,指向了那扇窗户。他的勾爪承载不住三个人的重量,但眼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抓紧了,”方鸻大喊一声,声音几乎盖过了崩落的轰鸣:“女士!”

那个女人看到了他的动作。

在那一刻,那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忽然面色苍白地摇了摇头,泪光闪动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决然的光芒,抱着自己的孩子转过身来。

咔一声飞爪射了出去,但只抓住了那小男孩的肩头。不要,方鸻心中忽然浮起一丝不安的预感,然后他看着那个女人松开了手,拉紧的绳索一下子将那小男孩带了出来。

缓缓落下的建筑,已经轰然坠下。

那位女士,不,那位母亲微微张了张口,但话未出口,便已与塌下的楼层一起,消失在方鸻眼前。

方鸻感到自己的心都被掩埋在了那一刻,他在最后一刻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拜托了。”

方鸻几乎有片刻的失神。

他胸中涌起一股郁气,几乎忍不住想要立刻回头去质问那些人。他自从丝卡佩小姐离开这个世界以来他还从未有一刻如此愤怒过——

对方真的考虑过自己在干什么么?

可方鸻明白自己不能凭着一腔怒火行事,只紧紧握住拳头,收回飞爪将那小男孩带了回来,他小心地将对方挟在怀中。

耳边回响着小男孩的哭喊与呼唤母亲的声音,他心中愈是怒火炽盛,但头脑却反而愈是清明。

他抱着小男孩向下坠去,在半空中调整姿势转过身向着另一个方向射出勾爪,飞爪击中了那个方倒塌下的建筑,用力一拉,将两人向着那个方向拽了过去,又飞出了一段距离。

那一刻方鸻感到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在精灵遗迹的那一夜,自己当时也是这么在崩落的平台之上寻找一线生机,要不是那倒霉催的大章鱼找他麻烦,他当时也不至于摔得那么惨。

但那时他还没有火箭飞拳,眼下他已今非昔比,与当时只能随波逐流不同,而今他终于有了自保的能力。

飞爪不断收回又射出,他像是一只飞鸟一样在坠落的建筑、突起的岩柱之间穿梭着,目光敏锐地把控着距离——正在收拢的狭窄空间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座并不危险的迷宫,每每险象环生,但又失之毫厘。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这个炼金术士少年并不像是在闪避,而更像是在闲庭信步一般。

几年如一日的训练在这里发挥了作用,若是R在这里看到自己并不怎么经意的学生已经出师,说不定也会笑上一笑。

但落在更多的人眼中,方鸻这一刻所表现出的惊才绝艳的能力,似乎才让他们反应了过来,这可是在一位龙骑士的攻击之下啊。

连弗洛尔之裔的粉丝们都微微张开了嘴巴,他们心中这一刻不由闪过一个从未设想过的念头,那不就是他们所需要的新人么?

浑浊之域不可言述的伤痛,第三赛区几年如一日的颓势,他们所梦寐以求的新的一代,不正在这个少年身上所展现出来么?

弗洛尔之裔为什么不将之收入麾下?

或者最起码的,大家和平共处也不是不可以的啊,Loofah那里不是有现成的例子么?

许多人都曾经讨厌过与弗洛之裔作对的Loofah的团体,但在此一刻,他们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这个例子。

但为什么要将对方扼杀呢?

弗洛尔之裔出动这样的阵容,明明就是不想给对方任何机会。

他们不知道为什么,而也没有人会给他们答案。

漫长的旅程终归会有尽头,半空中的Basalt拔出了剑,在他的目光之下,那些突出地面的尖岩发出碎裂的声音,飞上了半空,悬浮在空中。

而方鸻也终于从崩落的建筑之间穿了出去,前方再无阻碍,Basalt的第一法则域已经将整条街道夷为了平地。

他转过身,用身体护住怀中的小男孩,重重地撞在地面上,只感到背后一阵撕裂一般的疼痛传来,但硬是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方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不过始终保持着支着右手的动作,那怕手肘在地面上擦得血肉模糊,也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护好怀中的小男孩不受伤。

他用另一只手支在地上爬了起来,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破空之音,回头一看,便看到几支尖岩向自己飞来。

方鸻想也不想,一把将小男孩推开,然后向一侧滚去,轰一声巨响,一支尖岩便插在两人之前站立的位置,碎裂一地。

而紧接着第一支岩柱,第二支、第三支岩柱接二连三地落下,每每落后方鸻一步,几乎是贴着他身后坠入地面。

不过飞溅起的石片还是割开他的脸颊,鲜血淋漓。

Basalt似乎不打算与方鸻作猫捉老鼠的游戏,灰色的目光转动向一旁,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沉吟片刻,便将手指指向那个立在一边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男孩,一支尖岩尖啸着向那个方向飞了过去。

方鸻看到这一幕只感到一股逆血涌上了头,怒吼一声:“Basalt,你这个王八蛋!”

他本来还应当有更好的选择,星与月议会的高塔就在前面了——可之前那位女士的最后一面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仿佛片刻,又化作了丝卡佩小姐虚弱的样子。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起来的,只冲过去一下将那小男孩抱了起来,但还没来得及跑开,便感到自己的左肩一股巨力传来——

直播间内一片寂静,每个人竟然都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来。

所有人这一刻终于看清了方鸻在做什么,之前他从那建筑之中救出小男孩之时旁人还没看得太清楚。

但这一刻,他们总算是看清了——

可怎么会这样呢,他们所支持的公会同盟在杀人,而弗洛尔之裔所抓捕的目标却一次次在救人。

那半空之中的那位大神,他们曾经所敬仰的英雄,冷漠得让他们几乎有些不可置信。

“……要、要不是他逃过去的话,Basalt大神也不会失手杀这些人。”

有人弱弱地说了一句。

可没有人会信。

龙骑士代表的是凡人力量的巅峰,不仅仅是力量的层级,还有对于力量的掌控之上。

何况对那小男孩的最后一击,引诱对方过去救人的举动,所有人都看在眼中。

“他明明可以躲得开的……”

他不会不清楚那是一个陷阱。

超竞技有超过半个世纪的历史——

许多老观众的心中,其实还记得三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一场战争,而那并不是一方侵略另一方的战争。

而是许许多多人投入其中,共同联合起来,帮助奥述帝国抵御来自于北方的兽潮、娜迦与巨人的入侵的一场战争。

那场七个世纪以来规模最大的一次兽群迁徙,本应当席卷大半个帝国,造成无数人流离失所,失去亲人,但就因为一支生力军的加入,让这场本应发生的惨祸消弭于无形。

而那支生力军的名字,便叫做选召者——

时至今日,在亚培德南的灰白森林边境线上,还立有一块古朴的石碑,以供过往的路人瞻仰。而那石碑之上,刻下了一句话语:

‘感谢我们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朋友们,是他们让我们见证了什么叫做可靠的信任,与高尚的信仰,我们将永远铭记这一切——’

这句由时任帝国元帅的阿斯特佩-让-诺德兹将军所写下的话,从此之后奠定了选召者与原住民大融合的基调。

也至此,两个世界之间的战争所造成的伤痕,才终于弥合无形。

而在那之后,选召们在各个大陆上皆受到最高礼遇,甚至被人们视作神的使节。文化的交融,也促生了这个时代以来艾塔黎亚的繁荣,乃至于第二世界的探索与重新发现——

那是最美好的时代。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选召者们拥有了一个属于英雄的称谓。

而超竞技,因此深入人心。

但曾几何时,人们似乎已经逐渐忘记了英雄的定义,忘记了先行们所写下的光辉。他们着迷于那一层层伪造的光环,他们所追求着极致的力量,却忘记了这力量本身所带来的责任。

人们只沉默着看着像是一只风筝一样被打飞出去的方鸻,看着那他重重地落在地上,像是落在他们的心间。

但那少年,仍旧下意识护着怀中的小男孩。

仿佛昔日的时光再现,他们似乎从这个少年的身上,又看到了一些属于过去的东西。

有些人甚至忍不住眼中都闪动着泪光,低头抹了抹眼角,他们并不是为这一幕本身所感动。只是在那许久许久的日子里,似乎终于又回到了那美好的时光之中。

那是他们所信仰过的,逝去的青春。

而弗洛尔之裔的粉丝们,他们更加年轻,也更加狂热,可这一刻也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也够了吧。

人们心中说道。

可Basalt恍若未闻一般,一支接一支的岩柱向那个方向射了过去,方鸻摇摇晃晃躲了几次,可失去了灵巧的他终归还是躲不开。

他一咬牙推开那小男孩,然后一下被撞飞了出去,若说之前那一击还只是擦边而过的话,这一击几乎将他打穿。

方鸻重重倒在了地上,数个血红的窗口弹了出来,告诉他已经进入了衰亡的边缘,耳边回想着妮妮的惊慌的声音:

“帕帕——!帕帕——!”

小家伙似乎用手支着他的脖子,用力推着,试图将他支起来。

“妮妮,”方鸻虚弱地开口道,但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肃:“藏起来。”

“帕帕……”

妮妮的声音之中带着一丝哭音。

也够了吧……

人们将手放在了键盘上,似乎想要输入一些什么,但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们好像是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仅仅只是一个旁观者而已,他们所支持的人,并不会听从于他们的意见。

但就连弗洛尔之裔一方的指挥者也看不下去了,这样打下去拿不拿得下目标不说,只怕他们这一战之后也要人心尽失了。

“Basalt,简单一点解决这一切,带他回来。”

Basalt收起通讯水晶,他并不是杀人狂,只是忠实地履行工会的命令而已。既然上面发了话,那么他自然依令而行。

整个街区已经夷为一片平地,目标已再无地方可以躲藏,再说对方也没有力气可以躲了,他直接从半空之中飞了下去,来到方鸻身边。

Basalt俯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