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这天晚上况穆睡的极不安稳,他阖着眼眸,思绪纷乱,做了一场梦。

梦里的开始他回到了九岁那年。

况穆背着书包放了学回家,打开屋子的门。

况进山和严敏慧坐在沙发上谈事,茶几上摊着许多文件,二人听见开门声同时回头看他。

“爸爸。”况穆站在门口唤了一声,走到了况进山身前。

况进山恩了一声,看都没多看况穆一眼,他指了指严敏慧:“怎么不叫阿姨。”

况穆小声的叫人:“严阿姨。”

严敏慧摸了摸况穆的头:“小穆真乖。”

况进山和严敏慧又谈了一会事情,况穆则坐在一旁的地毯上玩拼图,到了饭点,况进山问况穆想不想出去吃西餐。

况穆放下手里的拼图,眼睛水灵灵的问:“叫焕哥哥一起吗?”

“他不去。”况进山道。

况穆垮下了小脸。

严敏慧在一旁道:“他今晚去上补习班,就我们三个去吃饭好不好?”

况穆犹豫了一下,乖巧的点了点头。

那天况进山难得的有耐心,不仅带况穆去吃了西餐,还带他去看了电影。

况进山全程牵着况穆的手,而严敏慧则牵着况穆另一只手。

正值夏天,掌心相握湿热难受,况穆却紧紧捏着他们的手,生怕自己动一动他们就放开了手。

走出商场的,严敏慧给况穆买了一个兔子气球,然后蹲下身子问况穆:“小穆,喜不喜欢严阿姨?”

况穆点了点头。

“那想不想让严阿姨当你妈妈?”

况穆目光茫然,对上严敏慧的温柔漂亮的眼睛,他眼里泛出了光,拽紧了手里的小气球,用力点了点头。

严敏慧笑了,她笑起来眼睛弯弯和季宵焕很像,她站起身,拉着况进山的胳膊说:“小穆同意了。”

眼前的画面流转,季节变成了冬天。

天上飘着雪花,北风吹得格外的寒冷,况穆手里捧着一个小礼盒,走到了季宵焕家的院子里。

院子里花草都枯了却没有人清理,蔫蔫的垂在地上,看起来一番萧瑟的枯败感。

况穆感觉手指有些冷,他快步向季宵焕家里走。

大冬天的,季宵焕家居然房门大开。

况穆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屋里没有开灯,只有客厅里亮着昏暗的电视光。

季宵焕穿着一件单薄的黑卫衣,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的看着电视,抿着唇目光薄凉。

电视机不知怎么被砸坏了,半边屏幕都是黑的,正在播放新闻联播,却没有声音,房间安静的可怕。

况穆一步步走到了季宵焕的身边,轻声叫了一句:“哥哥。”

季宵焕这才抬眸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眼眸幽沉,没有说话。

况穆弯下身子,将手里捧着的小盒子放在茶几上,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小杯子。

这是况穆亲手做的,他做了好久,杯子上画的是一片黑蓝的夜空,还有一个很显眼的金色小月亮。

“这是我画的,夜空是焕哥哥,小月亮是我,孙姨告诉我杯子象征着“一辈子”,你喜欢吗哥哥?”

况穆蹲下身子,双手撑着沙发,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季宵焕,轻声的说:“祝我的焕哥哥十三岁生日快乐,小月亮希望你可以每天都开开心心,一辈子都陪着小月亮.......”

这时候楼上传来女人歇斯底里的吵闹声,打断了况穆剩下的祝福语。

“季明义,你这样有什么意思!”

“我们已经离婚了!放我走吧!”

“我不爱你了!你明白吗!我不爱你了!我不想跟你过了!你这样纠缠有什么意思!”

楼上的争吵声刺入况穆的耳朵,他听出来了这是严敏慧的声音,她的声音不似以往温柔,而是变得刻薄尖锐。

况穆被吓的脸色发白,瞪大眼睛看向季宵焕。

而季宵焕也正注视着他,电视依旧在播放,光打在季宵焕的脸上,映的他脸庞生冷,目光沉寂。

“开心吗,月儿?”季宵焕声音低哑:“你要有新妈妈了。”

况穆心脏狂跳,仓皇的站起身。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严敏慧从楼上走下来,手里还推着一个大行李箱,她看见况穆时愣了一下,冲过去拉住了况穆。

“小穆,你怎么在这里?走,我带你回家。”

拉扯之中,况穆看见季宵焕不理他,心里突然扬起一股强烈恐惧。

他固执的站在原地不走,哇的一声就哭了,断断续续的喊着:“哥哥.......哥哥.......”

严敏慧一把抱起况穆向外面走,一边柔声说:“小穆不哭了,阿姨等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兔子气球好不好?”

况穆的下巴抵在严敏慧的肩上,疯狂的挣扎摇头。

他心里漫起无边无际的绝望,小手朝季宵焕伸着,哭喊着季宵焕的名字。

“焕哥哥.......我要焕哥哥.......我要我的哥哥.......”

况穆喊得撕心裂肺,季宵焕却置若罔闻。

面对这边的吵闹,季宵焕连头都没回,依旧翘着腿看电视,他伸手想要拿遥控器,似乎是嫌弃茶几上的盒子碍事,随手将盒子扫到地上。

杯子从盒子里摔出来,砸到地上。

碎了。

梦中画面变黑,等况穆再睁开眼时,眼前出现了季宵焕稚嫩的脸。

这时的季宵焕变小了一点,只有六七岁。

他弯着腰,神色着急,捧着况穆的脸说:“小月亮,都是我的错,你别哭了好不好,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

说完季宵焕想了想转过身,将茶几上没吃完的冰激凌扔进垃圾桶里,又从冰箱里抱出来一堆冰激凌和冰镇汽水也扔垃圾箱。

最后他蹬蹬蹬跑回况穆面前,手指着垃圾箱:“小月亮,你看,我都扔了!我再也不背着你偷吃东西了,以后你不能吃的东西,我也全部不吃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可是况穆压根不听他说,他别过小脸不看季宵焕,红着眼睛哭的浑身颤抖。

季宵焕不知道怎么哄了,他想了想一咬牙把手胳膊凑到况穆身前,又抓起况穆的小手狠狠打了自己几下。

况穆吓着了,连忙缩回手,瞪着红彤彤的大眼睛,连哭都忘记了。

季宵焕趁况穆现在能听进去话,伸出手擦拭着况穆脸上的泪,轻声哄着:“小月亮,我错了,我保证我以后不气你!不骗你!不惹你哭!你这次原谅我好不好.......你要是还生气你就打我,骂我,你别哭了就行。”

况穆吸了吸鼻子,拉着季宵焕的手胳膊,带着哭腔问:“疼不疼.......”

季宵焕探头看见况穆不哭了,心中开心的得意忘形,他可怜巴巴道:“疼.......”

然后季宵焕就眼睁睁看着况穆刚收回去的泪珠子,瞬间又涌了出来,啪嗒啪嗒的掉到他胳膊上,哭的比之前还凶。

“哎???”

季宵焕脸一僵,大惊失色,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

他伸手将况穆抱在怀里,拍着况穆的后背连声的哄:“不疼不疼!月儿,我说错了!一点都不疼!不哭了不哭了.......月儿不哭了......”

.........

况穆粗喘着从梦里惊醒,滕然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眼泪无意识的顺着眼角滑落。

他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个美梦还是噩梦。

梦境消散后心脏难以承受这种巨大的落差,况穆压抑的几乎难以喘息,

是了,全世界只有季宵焕会叫他小月亮,月儿,但那也只是曾经了。

况穆翻个身缩成一团,用力裹紧了被子,他浑身被冷汗浸湿,即便盖着被子也冷的厉害。

后半夜况穆睡不着了,他恍恍惚惚,一直熬到了早上六点闹钟响了起来。

况穆坐起身只觉得额头一阵刺痛,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站起身走到厨房里思考早饭要吃什么,头疼欲裂没什么胃口,况穆索性拿了两块面包塞到嘴里,就出门了。

一连好几天况穆都噩梦连连,一直到了周六,普通的高一高二的高中生今天都放假,而竞赛班要全天补课。

况穆到的很早,教室里只有两个人,其中就有小眼镜。

小眼镜每天早上六点就到班里早读,天天如此,本来是个好习惯,可是班里的人都不愿意和他一起早读。

因为他早读发出的声音太大了,别人早读都是低声朗读,而小眼镜读语文课文是高声朗诵,甚至把自己带入了主角里,读的感情充沛。

况穆昨晚没有睡好,到班里就趴在桌子上浅眠。

刚刚要睡着,小眼镜就将语文课本拿了出来。

“蜀道难,李白,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

小眼镜读的慷慨激昂,前面连着三个感叹句像三记重锤,把况穆砸醒了。

况穆烦躁的换了个睡姿,眼睛都没抬,砰的一声拍到了小眼镜桌子上:“声音小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