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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七十九章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金陵,汪宅穜

橘黄色的烛火立在烛台上,随风摇曳不定,将一张圆桌上的几道身影投映在梁柱上。

汪寿祺听完仆人禀告,苍老面容上现出凝重,一时无言,语气忧心忡忡说道:“永宁伯去了姑苏拜访了郭驸马。”

扬州盐商财力雄厚,贾珩南下姑苏,彼等同样派了大量眼线暗中跟踪,并用飞鸽传书向金陵传递消息。

下首坐着的江桐同样眉头紧皱,苍声道:“汪兄,郭驸马别是透露了我们的底细吧?”

“纵使透露了又能如何,当初的那些银子,都是通过盐运司报效了给南巡的上皇,我等说来还冤枉呢,报效了不少家产。”黄日善愤愤道。

当年,如果不是上皇屡次南巡,他们犯得着往宫里送银子?

当然,这些盐商不会反思等盐商垄断之权原就是仗着隆治帝的信任。穜

汪寿祺道:“都是一些陈年旧账,许多都牵涉到宫里,倒也不用担心。”

萧宏生想了想,道:“如是永宁伯先前要查,就会借程、马两家一案牵连我等,也不会等到现在,如是查一些陈年旧账。”

“萧贤侄说的对。”汪寿祺面色顿了顿,目光闪烁了下,沉声说道:“如是朝廷真的要将我等赶尽杀绝,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也不会这般麻烦,况且朝廷如今又行了票盐法,现在整个淮扬等地,不论大小商贾都去领了盐票,贩售盐利,也不用担心淮盐滞销,按说愈发肆无忌惮才是。”

江桐沉声道:“话虽是这般说,但也不能不防,我瞧着别是朝廷见财起意?听说老马、老程他们家查抄了不少财货,这财帛动人心啊。”

汪寿祺点了点头,道:“是不得不防啊,我瞧着,我等族里还是要有读书做官的才行。”

朝中无人,再多的财富也只能成为砧板之肉。

姑苏城,月儿弯弯,刚至柳梢,迷离的夜色笼罩了高墙巷弄,廊桥牌楼,一盏盏悬在宅檐下的灯笼随风摇晃不停,而悬着“林宅”二字的黑油桐木匾额的宅邸中,灯火稀疏点点。穜

西南院落,一片竹林掩映的厢房之中,贾珩用罢晚饭,步入房中,室内布置典雅,西面墙上挂着名人字画,而东面墙上则放着立柜,其上放着各式书籍,有一些还是稀世珍品。

“珩大哥。”黛玉将盈盈如水目光从书本中抽离而出,看向那青衫直裰,萧轩疏举的少年。

少女在午睡睡醒之后,都在思忖不知怎么伺候,只是让紫鹃连忙准备热水好好洗了一遍,谁知道珩大哥怎么伺候?

难道,伺候自己洗脚?

贾珩转眸之间,目光温煦地看向不远处的少女,轻笑了下,说道:“妹妹,看什么书呢?”

“辛稼轩的词集。”黛玉柔声说道:“辛稼轩能文能武,既做得了豪放词,也不乏婉约词牌。”

贾珩面带微笑,就近坐在黛玉身旁的床榻上,轻声道:“辛稼轩的那首词,我倒是最喜那一首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穜

黛玉闻言,罥烟眉下,灿然星眸弯弯一成月牙儿,掩嘴轻笑道:“珩大哥,这是李易安的诗词呢。”

对上那双温煦如水的目光,恍悟少年在逗趣自己,四目相对,凝睇而望,柔波潋滟而下,微微垂下眉眼,轻声道:“珩大哥。”

贾珩目光落在已现绝代芳姿的俏丽容颜上,伸手轻轻托着黛玉圆润的下巴,细腻入微的肌肤蕴藏着青春靓丽的气息在指间寸光流溢,轻声说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黛玉闻言,芳心微羞,螓首蛾眉垂的更甚,灯火如水铺染而来,稚齿婑媠的少女,那张妍丽脸颊羞红成霞彤彤如火,两弯似笼姑苏烟云的粲然星眸,渐渐蒙上一层朦胧雾气,不多时,却见那温软气息凑近而来,再也熟悉不过的亲昵,宛如一叶扁舟,几乎要湮灭其中。

正是深秋之时的苏州,夜晚的温度下降了许多,微冷秋风吹动着庭院中的一棵桂花,婆娑起舞的枝叶中,间杂的几朵金黄小花,散逸着暗香倏然飘落,轻若无物的落在青白秋露滚动的石阶。

静谧柔和的月光,如洪瀑泻落而下,在屋脊上的琉璃瓦上如水流动,往来回复。

闲庭桂花落,夜静春山空,请问诗人表达了一种什么样的思想感情?穜

过了一会儿,贾珩伸手轻轻拥着黛玉的削肩,附耳说道:“我来伺候妹妹吧。”

说着,在黛玉耳畔轻语几句,释解其疑。

黛玉弯弯罥烟眉之下,熠熠星眸瞪大开来,颤声道:“这,这……怎么能行?”

然而还未说完,旋即看向俯首咩咩的贾珩,已然羞不自抑,清丽眉眼缓缓低垂下来,抚着贾珩的肩头。

橘黄灯光晕出一圈圈光芒,落在帷幔的流苏金钩上,映出浅浅光影,细致而观,犹如镜光画影。

依稀可见黛玉螓首微微扬起,秀美发髻上的一根簪子垂下的细碎流苏轻轻摇曳不定,鼻翼中腻哼阵阵,柳眉微微蹙起,星眸似张未张。

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诗人所用白描的描写手法,以动衬静,然而在时隔数百年之后,却承载了不堪重负的比兴之意。穜

许久许久,黛玉秀郁发髻上别着的碧玉流苏原是轻轻荡起秋千,倏而原地画圈,然而静止下来,炫动着圈圈熠熠光辉,而窗外屋脊上的一轮弦月也为云曦席卷遮蔽。

金秋十月的苏州,夜深露重,薄衾难耐寒凉,夜已三更,马滑霜浓。

贾珩看向娇躯颤栗,生活不能自理的黛玉,凑到紧闭星眸少女耳畔,低声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黛玉真不愧是绛珠仙子,怎禁得……

黛玉:“……”

黛玉往日那张带着几分俏丽的玉颜,脸颊玫红如霞,心思晶莹剔透的少女,一下子明了贾珩话中之意,芳心愈发羞窘,睁开星眸,急声嗔恼道:“珩大哥,你……你欺负完人,还取笑。”

怎么可以那般取笑她,她原是给他取笑的?穜

贾珩压下唇齿之间的丝丝甜腻,伸手拥住了黛玉的削肩,给黛玉整理着裙裳,看向少女那张酡颜桃腮,明艳动人的容颜,轻轻抚着削肩,温声道:“不是欺负,是喜爱,说来,终究是委屈了你。”

黛玉芳心之中正自羞意未褪,将螓首靠在贾珩怀里,心头羞喜与甜蜜交织在一起,还有一丝没来由的怅然,抿了抿粉唇,颤声道:“珩大哥以后别这般说了,我从来都没有觉得委屈的,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对上那双粲然的星眸,贾珩一时默然,握着黛玉的素手,拥住怀中,心头忽而有些沉甸甸,低声道:“嗯,妹妹的心,我明白的。”

两个人腻着,温声说道:“等三妹妹和云妹妹过来,就不便与妹妹亲近了。”

这就是提前打好预防针,不然等到时候冷落了黛玉,黛玉再凄凄惨惨戚戚,或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其实有些时候,他并不是爱情饮水饱,而是在试着潜移默化影响着黛玉的性情,如果他不想如宝玉一样,碰到作妖精。

“大过年,偏说死呀活的。”黛玉就能气鼓鼓说,“我偏说死,我这就死去。”穜

嗯,仔细一想,好像还挺有意思?

黛玉看向那俊美的少年,柔声说道:“珩大哥,云妹妹和三姐姐来了,这边儿也能热闹许多了。”

少女芳心幽幽一叹,如是那位咸宁公主来了,珩大哥也不好单单陪着她了。

上次贾珩已经向黛玉坦白过和咸宁的过往,不过并没有提及宝钗。

当然,黛玉也没有问,或者说还没有怀疑。

贾珩轻声说道:“等南边儿事了以后,咱们回京,园子恰恰也修好了,那时候妹妹还有云妹妹、三妹妹、宝姐姐住进去,游园赏景,吟诗作赋。”

为什么男人喜欢画饼?其实不是男人,而是社会的每一个角落都在画饼,高情商说法,希望,是这个年代像钻石一样珍贵的东西。穜

而且,画饼换来虚假的、一时的、提前的愉悦和融洽氛围,或激励员工,或欺骗感情。

当然,他这个不是画饼,而是…红楼梦。

黛玉轻哼一声,星眸粲然如虹,忍不住说道:“珩大哥这是在金屋藏娇吗?”

也不知如何,许是方才前所未有的亲昵,让少女完成了某种心态上“蝶变”,起码在贾珩跟前儿很自然而然暴露出一些“本性”。

贾珩没有回答,而是轻声道:“我那天看着图纸,我就在想,在舆局的天元位置,让人种植一片竹林,等到仲夏时节,绿荫成浪,竹影摇曳,想来居住在其间一定是一桩惬意、舒适的事儿,晚上能寻一张藤椅,看着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我想唤作潇湘馆,妹妹觉得这个名字如何?”

潇湘馆?

那种量身定制,费尽心机,或者说冥冥之中的对应,恍若直击灵魂,三个字拓印在黛玉的心灵中,让少女心神颤栗,喃喃说道:“潇湘馆?”穜

天元位置,围棋之天元,正是棋盘之中心,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所以,这是给她准备的?

珩大哥……

事实上,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能化解金屋藏娇的答案。

飞花摘叶,皆可伤人,贾子钰今日再入陆地神仙境!

贾珩轻笑说道:“妹妹以后就居住在潇湘馆,周围种的多是潇湘泪竹,妹妹就是那潇湘妃子了。”

说着,轻轻摩挲着少女的细腻入微的脸颊,柔声说道:“妹妹正如潇湘妃子,矢志不渝,质洁馨纯。”穜

黛玉星眸微动,泛起朦胧雾气,将螓首轻轻抵靠在贾珩怀里,羞喜说道:“珩大哥。”

可以说,此刻的黛玉,已被甜言蜜语哄得团团转。

贾珩搂着黛玉,也不作其他,嗅着少女秀发如兰如麝的清香,温存了一会儿。

“珩大哥,这件衣裳,珩大哥带上吧。”黛玉起得身来,忽觉身子绵软的厉害,撑着一只藕臂,声音酥腻说着,从床榻里间取出秋裳,颤声说道:“珩大哥,你看看合适不。”

贾珩拿过手中那件秋裳,织绣精美的苏锦长袍,就着朦胧灯火,看向其上细密的针脚,抬眸看向正目光期冀地看向自己的少女,轻声道:“妹妹的针线活,真是愈发巧夺天工,匠心独运了。”

这都是黛玉一针一线绣将出来,云英未嫁的少女给他缝制着衣裳,真是将他当作可以托付一生的良人。

黛玉星眸明亮熠熠,柔润盈盈中,已是潋滟微波,柔声道:“珩大哥,在外注意别受了风,我听紫鹃姐姐说广东那边儿潮热湿冷,得多加件衣裳呢。”穜

“嗯。”贾珩凝眸看向黛玉,笑了笑道:“妹妹可真是贤妻良母。”

黛玉正听着“贤妻良母”,忽而秀眉之下,明眸睁大,雾气朦胧的星眸,莹润如水,却见那熟悉的气息袭近而来。

不是,刚刚珩大哥才……啊,怎么可以那样?

贾珩抬眸看向脸颊红润如霞的少女,打趣说道:“妹妹怎么还嫌弃自己?”

黛玉:“……”

不是,这怎么可以说她,珩大哥怎么这般……坏呀,分明故意看她出丑。

“妹妹,我等会儿试试这件衣裳。”贾珩轻笑了下,也不再逗趣,抱在自己怀里,与黛玉腻了一会儿,这才拿着秋裳离了黛玉所居的厢房。穜

……

……

翌日,一大清早儿,晨曦微露,秋风吹动,天阴沉沉的,似酝酿着一场秋雨。

贾珩在锦衣府卫的扈从中,前往在苏州府辟署驻节的江南巡抚衙门,巡抚章永川以及布按两司的长官以及苏州知府,前往沿海烽堠视察。

陈汉在太仓州的江防要地,设置了烽堠、所、营寨、卫等多级预警防御体系,这些防御设置其实更多是通知在通州卫港的江南大营水师,以便出兵相援。

近些年,广袤海域之上,除却少数海寇在海上劫掠过往客商,并未沿着江防诸县登岸骚扰。

“永宁伯,因为常有江南大营水师出海巡弋,这些年把守烽堠的兵丁,这些年轮换也有所懈怠。”及至下午时分,小雨淅淅沥沥,章永川站在烽火台上,叙说道。穜

贾珩收回目光,心头思索,或许可以将望远镜制出来,这个光学原理并不复杂。

压下心头的思绪,转头看向章永川,问道:“江南大营这几年,操海水师并不怎么出海,除却最近的一次虏寇合流,乘舟登岸骚扰,可还有其他警情?”

江南巡抚章永川身后的太仓州知州陶正脸上堆起笑容,说道:“这些年只是有海寇在海上劫掠为祸,”

贾珩默然片刻,问道:“他们都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当地官府可曾收到报信?”

陶正连忙道:“回大人,朝廷原就厉行海禁,有些行之海上的海船,多是走私而来,有的货船之主,纵是遇到劫掠,担心触犯朝廷法度,也不敢报官。”

贾珩皱了皱眉,喃喃道:“海禁。”

如果不行海禁,在沿海港口设定海关港口,从商贸中抽取关税,然后再以海师缉私,又能为朝廷开辟财源。穜

章永川看向那少年皱眉思索,目光闪了闪,心头涌起一股感慨。

这就是军机大臣,宰执枢密,从海禁两个字,应该正在思索着国策大计。

这般年纪轻轻,就已是国家重臣,让他们这些立志上佐君王,调理阴阳的读书人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