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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醉酒拦道岂为财

傍晚,长安城中。

李儒的车驾驶出宫城,沿着横贯驰道,往自己的府邸而去。今夜他不需要轮值省中,因此可以返回家中。

静坐在牛车之中的他睁开了假寐的眼睛,露出一抹寒光,透过牛车的帘子,打量着沿途的景色,脸上神情复杂,既带有一些惬意,又带有一点担忧。

过去的两个月里,可谓是李儒扬眉吐气的日子。坑死郭汜,为李全据三辅立下大功的他返回长安之后,立即就被李封侯酬功,随后更是接手了丁忧卸任的贾诩的全部政务。

此后,就算贾诩夺情起复,在政事上也是被李儒等人排挤出去,只能够充当谏议大夫这类的清贵闲职。

而李想要在政治上打击天子还有朝臣,也必须要通过李儒这类依附自己的文士来处理政务,可以说,过去的两个月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李独掌朝堂,李儒也随之水涨船高,过了一把总揽朝政的瘾。

不过,利欲熏心的李儒比起罗列朝堂的李家子弟而言,终究还是保留了一丝清醒。

曾经在长安城中,亲身经历过刺董事变的他,已经变得对一些不寻常的事件,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

特别是看着李家子弟放纵士卒,在长安城中横行无忌的举止,李儒也不由有些担忧起来。

《吕氏春秋》中有言,竭泽而渔,岂不获得?而明年无鱼。再这样放纵士卒剽掠下去,迟早是要惹出大祸事来的。

李儒虽然看出了这其中的隐患,可却很难向李劝谏,约束士卒,这不就是变相地在跟李家子弟为难吗?

贾诩忤了李的意,尚且要挂职赋闲,自己就是借此上位的,难道还要再重蹈覆辙么!

李儒别了别嘴,收起了脑海中的杂绪,只有目光,还直直地看着车外的景色。

在夕阳余晖的斜照下,西京长安城中就显得有些荒凉了。包围在未央宫头上的浓厚云层已经堆压到了城头上空,抬头望去,似乎那厚厚的云层,就挂在了宫阙顶端斜出的屋檐上。

与高耸的宫阙相比,城中大部分地方则都是平整低矮的市井里闾,此刻也笼罩在一大片密布的乌云之下。

李儒甚至看到了一些城中里闾的屋舍,已经变成了灰烬废墟,远远望去,就如同天上的乌云落到了地面上一样。

许是一些放开手脚、大肆掠夺的军中士卒在入室抢掠之后,还不愿收手,干脆将原主人家中的家什都打砸焚毁了,财帛珍宝挥霍拿到军市之中挥霍一空,残余的一些家什木材,则随意丢弃在路边,被穷苦潦倒之人捡去当作夜间御寒的薪柴。

灰烬废墟很快随着辘辘车轮过去了,远处的风,则迎着牛车飒飒地打过来,一些风角更是趁机钻入了帘子内,使得李儒微微眯起了眼睛。

风是有方向的,倒是不知从哪里,飞来了许多嘈杂的乌鸦。成群地在李儒牛车经过的路上啼叫,黑的身躯,在末日的红光下,就好似在鲜血中撒了黑芝麻一样,看得又是清楚,又是模糊。

当然,它们飞来啼叫是有目的的,多半是要呼朋唤友,散落到各处残垣中去啄死人肉,在那些倒塌了的土墙缝里、长着杂草的台阶上,还可以看到点点白色的鸟粪。

在这种落日的荒凉景象下,它们还会继续聒噪个不停,直到夜幕沉沉,它们才会心满意足,饱食扬去。

到那个时候,就是其他强盗乘机为歹的好时机了。

所以,一到夕阳西下后,宵禁的城中大多数地方气象阴森、奸邪横行,良善之人绝不敢踏足户外。

就连拥有一队卫士护卫外出的李儒,都会催促车夫加速车速返家,只有自己所在那处多住着勋贵军将的里闾,因为有各位军中将校的亲兵护卫着,方才能够算得上平安无事。

否则,夜间只带一队士卒出行,也远远谈不上安全。

一旦碰上了成群结队、入夜劫掠的大帮军中悍卒,财帛动人心之下,哪管你是朝中大臣,还是军中吏士,径直手起刀落,将财帛抢走,将碎尸残骸抬走,丢弃到残垣断壁间,端是落得一个窝囊的死法。

这就是兴平二年的长安城啊!

念着“兴平”的年号,李儒也不禁苦笑了一下,只是乱世人心,又岂是凭借自己一人之力,能够轻易掌控的。

正在苦笑间,一向平稳的牛车突然骤然停了下来,使得李儒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差一点就要撞到了车厢上。

有些狼狈地整理着自己冠带朝服的李儒带着怒气呵斥道:

“死奴,怎么驾车的?”

“主主公,前面有军士醉倒了!”

驾车的车夫受了李儒的呵斥,战战兢兢地回应道。

这个时候,李儒也听到了跟随在牛车两旁步行护卫的士卒小跑着上前,前去驱赶当街醉倒、阻拦车驾的军士的声音。

可是,烂醉如泥、瘫倒在大街上的军士似乎又保持着一丝丝清醒,很快就与前去驱赶的士卒争吵起来,而且吵闹声越闹越大,声音都压过了聒噪的乌鸦啼叫声。

李儒不耐烦地掀开帘子,侧身探出身子去看争吵中的士卒,只见到那四五个醉倒拦街的军士个个人高马大,借着酒劲大声嚷嚷,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与前去驱赶的己方士卒推推搡搡,就是不肯让路。

至于那几名醉酒军士的脸孔,光线昏暗之下,隔着远的李儒也看不清楚。

重新缩回车中的李儒想了想,还是决定下车,亲自去处理这桩争端。

在车夫的搀扶下,跳下车辕的李儒又带着两名士卒走了过去,只见当头与己方士卒争吵推搡的,是一个身材高大、满脸通红的醉酒军士,看他身上的镶着铁叶子的皮甲,应该还是军中的一个中下层军吏。

“你等是哪位将军麾下的?”

李儒皱了皱眉头,冷然问道。

“咯,你来问我,那你又是何人?”

那名满脸通红的军士丝毫不惧李儒,打了一个酒嗝后,斜着眼睛,乜视着李儒,含糊不清地问道。

“哼,大胆,你面前这位乃是当朝的李侍中,天子近臣,大司马的亲信,还不下拜行礼!”

在李儒身边充当护卫的士卒,往日里仗着如今扶摇直上的李儒的权势,行事也是趾高气扬的,看到这个小小军吏如此蔑视自己的主公,气当场就不打一处来,想要强迫着那名红脸军士下拜行礼。

结果,两名上前抓拿的士卒推搡之间,却轻而易举地被那个红脸军士接连推开,一个士卒因为稳不住身形,还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大胆,你想要犯上谋反么!”

被推倒几步的李儒护卫脸上无光,脸色涨红,当场也恼羞成怒,瞬间拔刀,大吼着就要上前。

“你这小卒,想要动刀么!”

看着冲上两步的李儒护卫,那名红脸军士丝毫不惧,冷笑喝问,只是轻蔑地按住了刀柄,却没有拔出刀来,反而是他身后几个同样看似醉酒的军士,齐刷刷地同时拔刀,吓得李儒的护卫连忙将李儒护在身后,也跟着急急忙忙地拔出刀来。

场面瞬间剑拔弩张起来,看着这几个在大军之中也堪称是精锐的醉酒军士,李儒想了想,还是让自己的护卫收起了刀剑,换上了笑脸,看着那为首的红脸军士问道:

“你已经知道了我是何人了,那现在,你该告诉我你是哪位将军的麾下,在此醉酒拦路,又是为何了吧?”

听了李儒的话,那名红脸的军士眼中瞬间露出一丝精光,他腆着肚子,将信将疑地问道:

“你真是李侍中?”

“不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