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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声东击西兵家计(11)

袁绍所处的邺城,并非河北的腹心,而是处于河北大地的西北一角。

看似偏居一隅的邺城北临漳河、西依太行,东眺齐鲁之地,南面则是延绵千里的大河。境内又有漳水、滏水、洹水等河流经过,水利发达、土地肥沃,加上自袁绍雄踞河北以来,境内兵戈几近消停,趋于安居乐业的邺地盛产粮帛,士民殷富,堪称河北的第一富邑。

也正因为如此,巨鹿郡境内逃避兵戈的难民,背井离乡、拖家带口投奔最多的,就是看起来最安全、最富庶的邺城。

权贵之家投奔亲朋好友、购置田宅,穷苦丁壮依附富户、为人佣耕,至于那些拖家带口,妇孺老弱居多的难民就只能够可怜兮兮地被军士驱赶着,聚集到了城外临时搭建的难民营之中,每日眼巴巴等着不足果腹的救济粥水,期盼着这害人的战事早点打完,然后他们可以再一路颠簸跋涉,返回自己的故乡。

但是战事迟迟没有结束,反而是逃往邺城的难民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

就在邻近邺城城郊的途道上,有一股衣衫褴褛的难民悄悄地聚集到了一起。

麹义懒散地坐在地上,蓬头垢面,许多日子没有沐浴的他身上带着一股生人皆避的味道,再配上他那副收敛锋芒的苍老容颜,一眼看去他就像是一个遭兵灾丢了自家田宅,失魂落魄而一路逃亡的糟老头子。

之前的割据巨鹿郡,攻略赵国、清河国,打通釜口陉入上党通道的战事,通通都是麹义的疑兵之计。

他像抛弃割据幽燕的计划一样,抛弃了攻掠河北腹心的计划以及裹挟起来的几万乌合之众,继续以小搏大,走列人,越斥丘,迂回南下,想要进行最后的一场豪赌。

途中他将两千精锐分成数股,扮成难民,由麹家子弟带领着,混入南下逃灾的难民潮之中,沿途暗中联络,一路直奔邺城。

但是,近在咫尺的邺城看起来无懈可击,麹义就像是一条已经潜伏在大象周边、还没有被发现的毒蛇,它有着致命的毒牙和堪称完美的隐蔽能力,但奈何面前的这头大象皮糙肉厚、体积巨大,根本就让他无从下口。

“大人,所有南逃的士民,除非是有大将军府的通行文书,否则根本就无法入城。入不了城的难民,除了被卖走的奴仆、为人佣耕的佃户外,其他人通通都被邺城的军士驱赶到了难民营之中,那里戒备森严,我等藏有甲兵,一旦被发现,只怕逃不出有重兵把守的营地。”

同样扮成难民,还装成长满癞子,变得人憎狗厌、四处遭人驱赶的麹英带人刺探完邺城的虚实后,就寻机逃了回来,忧心忡忡地向一意孤行的自家父亲禀报着。

听到这个情况,麹义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但他并不死心,又低声问道:

“可曾探清楚难民营,各处城门的守将是谁?”

“听说收拢、查验难民的是田丰,巡守各处城门的是审配。”

麹英的话说完,麹义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暂时也没有继续再问下去。

田丰、审配这两个人虽然都不是河北的名将,但却是出了名的谨慎和刚直,由他们来收拢难民、巡守城门,麹义想要瞒天过海就更加困难了。

麹义他们在这里已经滞留了一整天的时间,根本就找不到任何煽动难民,袭击城门的机会,再这样下去,迟早会暴露行踪,面临着从四方赶来的袁军的围剿,他们难逃覆灭的厄运。

“拿地图来!”

麹义朝身边的亲兵轻轻叫了一声,随行护卫的亲兵连忙将藏在怀中的地图掏了出来,平缓地在麹义的面前展开。

很快就低下头的麹义看着图上标记的邺城,回想着脑海里的高墙深池的邺城,飞快地寻思着这座城池的城防破绽。

可惜,已经想了一天的麹义,依旧毫无所得。邺城存在的破绽,对于一支没有攻城器械、没有内应的轻兵而言,那都不是破绽,而是套人的布袋。

麹义叹了一口气,只能够从邺城周边寻求脱身之计,但他很快也可悲地发现,一路奔袭邺城的他,已经闯入了绝境,根本就无处可逃。

北面有张郃、高览的大军,南面、东面是往邺城汇聚的人马,西面则是险峻的太行山脉,大网在慢慢地收缩,网眼也变得更加密集,再能供麹义腾挪的地方已经所剩无几了。

这是麹义之前定计时预料到的,但眼下功亏一篑的他却变得难以接受。

为什么三河方向迟迟没有动静,麹演难道半路就被袁军发现了?

不可能!麹演逃离时,河北各地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起事,按照沿途换马、验传无误的脚程计算,日夜兼程的麹演早就已经抵达了三河。

难道是阎行识破了自己想要让他火中取栗的谋划,因此在巨大的利益诱惑面前,不为所动。

不可能!袁绍和阎行势同水火,两家势力更是犬牙交错,东西对峙势必不能共存,提前找到破绽、先发制人、坐收自己许诺的各种丰利,这对于实力较弱的阎行无疑是一种不可抵挡的致命诱惑。

麹义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否决自己的猜测,长时间劳身焦思、夙夜难安的他眼中已经布满了血丝,此刻更是几乎要滴出血来了。

现下邺城的兵马只会不断地增多,再想不到破城之策,他们就都要死在这里了。

麹义双手死死拽着地图,手上关节所在的青筋一条条凸显。

“大人,大人。”

麹英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家父亲的不对劲,他连忙出声,伸手想要唤醒已经面状疯狂的麹义。

嘶!

就在麹英摇晃麹义的时候,麹义手中的缣帛地图也被撕裂成两半,受此影响,麹义的精神状况才总算重新恢复过来。

意识到自己刚刚已经严重失态的麹义没有说什么,他从不会在人前说出任何动摇军心的丧气话,哪怕此刻自己面前的人,就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麹义低着头,伸手要将裂成两半的地图重新拼接,但他目光所及,粗糙的手指在地图的某一点上却突然停住。

他紧绷的脸上再次露出一抹冷笑。

或许,接下来的麹家,还有机会!

···

邺城东北角,大将军府。

夜幕已经降临,华灯初上的大将军府成了城中最明亮的一片区域,这里的琼楼高阁、水榭歌台、花圃林苑在灯火的点缀下熠熠生辉,它们焕发出白日里不曾有过的艳丽,且只属于大将军袁绍一人。

只是今夜大将军袁绍既不在水榭歌台宴饮宾客,也不在府中大堂劳形案牍,更没有带着娇妾幼子游园赏月,而是只身一人独上府中高楼,静静地鸟瞰着整座邺城。

这里是全城的最高所在,袁绍伸手按住腰间的思召剑,脸上浮现出惬意的表情,他一直都很喜欢这种居高望远、俯瞰众生的感觉。

在这里,他可以看到治下的民众安居乐业,可以闻到富庶昌盛的邺城的烟火气,可以望到远方克破强敌的河北将士的凯旋归来······

他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思召剑,这把新近得到的宝剑铭为“思召”,取其谐音,合起来即是一个“绍”字,袁绍对外宣称此乃是神人天授,其中意味可谓深远。

只是,近来的紧急军报,却让袁绍获得这把宝剑的喜悦心情荡然无存。

堂堂河北众将,统帅着十倍以上的兵马,耗费大半个月,经过多番围剿,竟然都没有歼灭麹义这股叛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