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大雪满弓刀

在北海边上,自己能歌善舞的族人都喜欢唱起那首属于丁零人自己的歌谣。

敕勒川,北海边。

天似穹庐,笼盖四野。

天苍苍,野茫茫。

风吹草低见牛羊。

羝敕也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唱起来,只是任凭他怎么张大嘴巴,也无法听到自己的声音。

正在他急迫之时,突然耳边涌入了隆隆的如夏季草原上闷雷响动的声音。

怎么回事?是鲜卑人又入侵了么,还是那些坚昆部落又来侵夺草场了?

身为战士的羝敕耳朵十分敏锐,他常常能够通过马蹄声判断出敌人来袭的方位和距离。

可是这一次他只听到了马蹄声,无法做出其他的判断。

难道是汉人追击的骑兵已经杀到了?

羝敕突然被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惊吓到,好像明白过来的他被吓得骤然起身,这才发现原来自己裹着毛毡满身是汗,刚刚只是处在一场虚无渺茫的梦境中,难怪自己在梦里喊不出声音,也做不出其他的清晰的判断。

幸好,幸好只是一场梦境。

羝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骤然提起的心也慢慢落回原位。

只是帐外这时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落在羝敕的耳朵里,却是清晰无比。

难道部落有变?

羝敕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他随手抄起身边的短刀,摇醒了还在酣睡的妻妾后,迅速地挑起帐门,率先冲了出去。

冲到帐外的羝敕环视四周,结果丁零人临时的营地里安然无恙,并没有遭受到袭击或者有人图谋不轨,不远处守夜的人依旧围在篝火旁,互相偎依取暖。

只是羝敕感觉到了脸上开始阵阵发凉,他有些意外,定了定神之后,发觉大风中夹杂着雪花迎面而来,吹的他浑身生寒,那些雪花落到他还带着毡毯余温的身上,立马就消失不见了。

“下雪了!”

羝敕失声地大叫起来,继而才是疯狂地哈哈大笑。

“长生天没有遗弃她的子民,下雪了,是要大风雪,我们得救了!让暴风雪更大些吧!”

疯狂地大笑声中,羝敕双膝着地,跪在地上看着上空,忘情地张开双臂叫喊着。

逐渐也有其他帐篷里的人惊醒,从毡帐里钻了出来,很快他们也与守夜的人陷入到了狂欢之中。

···

“下雪了!”

听到帐外传来胡、汉交杂的吼叫声,和衣而睡的杨丰惊醒之后,披了一件皮袍,就匆匆走出了帐篷。

果然,帐外已经开始了风雪交加,而且风力好像还在不断加大,它就像是一股巨大的无形力量,将天地间的雪花鼓吹得凌乱飘散。

“该死。快,快去将所有亲卫、郡兵叫醒,让庞校尉带兵去把奔走呼叫的人抓起来。”

杨丰唾骂了一句,他已经从刚刚的吼叫声中听出了某些危险的信号,连忙下令身边的亲兵严阵以待,并准备派出兵马镇压动乱。

可是糟糕的事情永远都发生得太快,连日奔波、风餐露宿的将士们神经就如同一根紧绷着的弓弦,一旦松弦不得法,不是要割伤了手指,就是会崩坏了自身。

“将军,酒泉郡兵发生了营啸,庞校尉陷在乱军之中了。”

“将军,义从胡的人马和滇那羌打起来了。”

“将军,卢水胡反了,他们正在攻击武威郡兵和邻戴羌。”

坏消息纷至沓来,流矢甚至已经射到了自己的帐前。这让提矛上马的杨丰脸色愈发难看,他没想到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竟然会让自己麾下的胡汉军队瞬间崩溃,正要带着亲兵前往镇压动乱,又有败退的士卒仓皇来报:

“将军,伊健妓妾和治元多带着胡兵杀过来了,军中已经抵挡不住,请快快撤离!”

这——

充斥在杨丰耳中的都是兵荒马乱、金铁交鸣的声音,有些军帐甚至已经着火,在大风的助威下,火势愈发壮大,红黄错杂的火焰融入到了暴风雪的前奏之中,演变成了一个人间鬼蜮。

杨丰看了看逐渐加大的暴风雪,又看了看身边面露惧色的亲兵,咬了咬牙,终于调转马头,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撤退!”

“呜呜呜——”

中军主将的牛号角声再一次在苍穹下响起,只是这一次却无法再顺利号令众将士,在风雪交加、火光摇曳、人马乱战的环境下,它仅是悲鸣了几声过后,就如同是被掐住了脖子一样戛然而止,只有少数人马能够及时摆脱混乱的战场,随着短促的号角声,跟随主将杨丰的方向往来时的路退去。

人马的乱斗声渐渐远去。

裹着皮袍、颠簸在起伏的马背上,耳朵里尽是呼呼的风声,杨丰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但回首看到能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胡汉士兵已经十不存一,类似当初那种被苏衡、黄昂逐出表氏城的苦涩情绪再一次涌上心头。

这让暂时脱离风雪、乱军的杨丰在心中哀叹不已。

“这一次,自己是真的要败军丧众了!”

···

建安四年冬,丁零胡入侵居延泽,安西将军杨丰引兵击之,胡即破散,丰乘胜穷追,把炬逐北,出塞数百里。会夜大雪,积地三尺,军大惊,卢水胡人伊健妓妾、治元多反,内相攻击扰乱,军遂败。

就在杨丰后续收聚已经不足半数的溃卒,退回边塞一面躲避风雪、重整旗鼓,一面咀嚼着心中苦涩修书请罪的同时,酒泉、张掖、武威三郡有关安西将军杨丰丧师败绩,溃散诸胡沿途剽掠的军报也通过邮驿快马,送达到了长安城中。

骠骑将军府,内堂。

与外面北风呼啸的环境不同,修有地火龙的将军内堂温暖如春,若是在此处劳形案牍呆久了,额头上甚至会渗出一层薄薄的汗水,只是今日内堂的氛围又与往日不同,处处透露着一股黯然沉寂之气。

“伯阳败了,但河西不能乱!”

沉默许久的阎行看着面前的严授、荀攸,长叹一声说道。

详细看完军报,甚至连搜集到的有关伊健妓妾、治元多等胡人反叛首领的信息都浏览一遍的严授听到阎行的话,等待已久的他当即颔首说道:

“与不期众少,其于当厄;怨不期深浅,其于伤心。昔日中山君以一杯羊羹亡国,前事之痛,可鉴今日之失也。”

严授一如既往没有过分干涉兵事,但话里有弦外之意,阎行却没有理睬,他看了这位“严师益友”一眼,就很快转向了荀攸。

荀攸见状,连忙起身近前说道:

“明公,河西胡汉冗杂,安西将军此败,虽非折戟敌手,但也已经军心涣散,诸胡离散,转剽郡县,为防河西发生大乱,还需及早部署,速发援军为上!”

阎行点点头,没有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