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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时至则行

对朱玫这个人,邵树德现在只想让他赶紧滚蛋。

在光启三年以前,定难军一共只有两千多军士家属在领粮赐抚恤。

光启三年西征,邵树德想想就要骂人,杨悦个大坑比!

出征的河西党项四千人几乎被他折腾了个干净,最后只剩四五百。阴山蕃部六千人,也被他坑掉千人。这一年,一共有七千家庭领抚恤。

攻洋州之战,出征的三千河西党项又死伤千人,其中至少七百是要领抚恤的——至于哗变时被镇压弄死的,当然没抚恤可领了。振武军、阴山蕃部、义从军左厢也多有折损,算上之前攻凤州、战诸葛仲保的损失,今年出征,又是三千余人需要领抚恤。

朱玫也是个大坑比!

邵树德现在都在怀疑,以后出征是不是还要征召河西党项了?连续两年出征,损失了六千精壮,几乎是一个中等部落能抽出的所有丁壮的总和了。再这么抽下去,保不齐就会有头人心生疑虑,搞出点事情来。

头人们不傻,虽然克扣手下牧民、农奴的抚恤很爽快,但部落实力一天天变弱,这总不是个事。

邵树德昨晚就想过了。待班师后,得带大军去灵州再转一转,压一压头人们的小心思。顺便再编户齐民一把,有些农耕小部落,死的人多了,这个时候也不要顾忌吃相了,直接编户齐民,给头人塞一个闲官,领俸禄养老去。

“拜见招讨使。”朱玫行礼道。

攻克洋州后,朱玫所领之洋州四面招讨使的职务自动失效。不过即便还在又如何,邵树德领的是山南道招讨使,严格来说其实是“都招讨使”,朱玫是都招讨副使,行个礼并不为过。

“恭喜朱帅了,东川旌节到手。”邵树德脸上没什么笑意,只听他说道:“何时整备兵马南下啊?”

“朝廷有旨,组建三川及峡内诸州招讨行营,以同平章事、西川节度使韦昭度为都招讨使,某薄有微功,以东川节度使之身任梓州行营招讨使,过几日便要南下了。”

“诸葛侍中时昏时醒,已无几日了,朱帅不等等再走吗?”

朱玫闻言有些踌躇。他可以等,但韦昭度不会等他,万一神策军入了蜀,先把东川的一些州县给占了,到时候索要返还,又是一堆麻烦事。

“诏命紧急……”朱玫道。

“罢了,朱帅去吧。龙剑那边,赵俭会借道的,但须得约束好部伍。”邵树德伸手止住了朱玫的话,道。

老朋友之间的情分,到底比不上地盘重要,其实换自己来,也是一样吧?邵树德不敢深刻剖析自己的内心想法,怕剖析到最后自己都害怕。

“邵帅,凤翔诸州,吾等家眷尚在,往妥善照拂一下。”

“朱帅放心去吧。待攻取东川后,再派人接回不迟。”

“如此某便放心了。”临走前,朱玫又神神秘秘地说道:“某听闻一个消息,或对邵帅有用。宣武朱全忠讨秦宗权甚是顺利,其使者已至京城,四处钻营。一俟讨平蔡州,朝廷就要委全忠为奉国军节度留后。”

邵树德闻言一惊。这事情自己都不知道,朱玫居然知晓,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

朱全忠到底给圣人灌了多少迷魂汤?宣武、淮南、蔡州,三镇节度使于一身,上一个这么牛逼的,还是安禄山。

朱玫走后,邵树德又去探望了下诸葛爽。进门前,遇到了诸葛仲方。

“邵帅。”诸葛仲方行礼道。

“侍中怎么样了?”

“应就在这两日了。”

邵树德看诸葛仲方脸上的表情,似乎无悲无喜。普通人多有的喜怒哀乐,到了拥有巨大权势的阶层这里,就要淡漠许多了。

邵树德进了卧室。蒋德温、牛礼、王虔裕三人皆在,见状纷纷行礼。

邵树德伸手止住,让亲兵搬了一张胡床过来,坐在诸葛爽塌前。

一起进来的诸葛仲方看了他一眼,暗自腹诽:都这个时候了,还要邀买人心。

“树德来了。”诸葛爽勉强笑了一笑。

“侍中,诸葛仲保已被押至南郑,要如何处置?”

“罢了。都是乱世武夫,他的心思,某也是知晓的。本还想问上几句,现在想想,没必要了。”诸葛爽花了很长时间才说完这段话,良久后,又道:“昔年为某挡过两次刀箭,微此子,某早死矣。罢了罢了,便饶他一回,树德自己处置吧。”

“好。”

“蒋书记,镇内未乱之时,十一州之地,共收得多少钱帛?”诸葛爽突然问道。许是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脸色更差了,不过仍然坚持问道。

“回大帅,收得各色绫罗、獠布、丝帛四十余万匹,钱十一万缗余。”蒋德温回道。

邵树德听了想流眼泪,这户税收入,已经远远超过灵夏十州之地了。我去你大爷,灵夏是有多穷啊!不过老子还有蕃部进献的牛羊啊,一年好几十万头,想到这里,他才稍稍开心了一些。

但不能细想,一细想就要细算,一细算,人均创造的财富,还是不如人家远甚。而且山南西道在三川里面,是垫底的存在,蛮獠农业水平太低,整体拖了后腿。若是东西二川,更是没法比了。

果然西北只有打打杀杀的武夫!

“兴元府无需养太多军,万余人足矣。今后每年,奉上稻谷十五万石,运至故道川,交由树德养军。另送梁州绢六万匹、巴南獠布六万匹充作军中赏赐。”诸葛爽说道:“如此永为定例,仲方吾儿,此乃为父之要求,不得违背。”

“大人,儿已知晓,定不敢违命。”诸葛仲方连忙应道。

“如此,某放心了。”诸葛爽喘了口气,又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

“让侍中好好休息吧。”邵树德又坐了一会,随后便起身离开。

山南西道奉上的财货、粮食,差不多可覆盖一万人的赏赐,粮食则绰绰有余,还剩了几万石。再加上龙剑镇赵俭通过嘉陵江运来的钱帛,别说万人了,一万五千人都可养。今后镇内只需支付这一万五千人的粮赐,即一年三十六万石给其家属,少了很大一块负担。

七月初三,各路兵马陆续从洋州返回,抵达了南郑。

杨复恭父子也被押了过来,邵树德懒得见他了,直接下令押往京师,西门重遂想必很乐意处置这个老对头。

洋州俘获了千余贼兵。其实多半是临时征集的丁壮,但算他们倒霉,附了逆,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这部分人,加上诸葛仲保的五千降兵,连通其家人,全部被押走,送往灵夏、河渭安置。

如果不是太麻烦的话,那些曾被诸葛仲保利诱而来的蛮獠部落,邵树德也想去碰一碰,将其连根拔起,全部迁走。

邵大帅劫夺民人的功力,在诸路军头中,应该算是第一梯队了。便是一次性强行迁移了五万户百姓的杨行密,论历史总战绩,应该也是不如邵某人的。

“大帅。”张彦球带着梁汉颙入了大帐,行礼道。

“来了啊。”邵树德将手里的《隋书》放下,道:“此番攻洋州,有何感受?”

“城内若上下一心,确实不宜强攻。”张彦球答道。

“昔年张巡守雍丘,不过数百土团乡夫,千余丁壮,杀贼十二万。陈州赵犨,兵不过三千,十五万巢贼围攻三百日不下。荆南,亦不过数千兵,数万蔡贼围城两年不克。李守忠六万幽州精兵攻易州,城内不过三四千人,死伤万余,不克。若不是刘仁恭献计穴地入城,而城内无备,估计也没戏。这攻城啊,不能一鼓而下大帅,以后便不要强攻了。”邵树德说道。

攻夺敌军城池,确实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以轻微伤亡快速拿下,甚至不战而下,一个是付出巨大伤亡,但始终攻不下。拖延的时间越长,城内军民守御的决心就越坚定,因为他们已经让攻城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一旦城破,很可能面临屠城,那还不如拼到底算了。

“咱们的优势是骑兵,今后始终要发扬骑兵优势,扬长避短。”邵树德说道:“俘获的几千家百姓,就由你部送回去吧。尽量往渭、岷二州安置,他们都会种桑织布,去灵州浪费了。”

“遵命。”张彦球应道。

“梁汉颙,此番攻城有功,便升做副将吧。振武军中若无实缺,便去其他部伍。陈副使从河南募兵万余而回,空缺还是有的。”邵树德说道:“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