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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各自的选择

「咦,角诗普通院何时又恢复饭粥了?」寺庙之外,有行旅惊讶道。

普通院者,备僧俗行旅寄宿,太平年景长有粥饭,战乱时期则未必。

这种机构,也是唐代才大兴的,一般建在通往著名寺庙的路上,为僧侣准备,堪称佛界的驿道,行人亦可住宿吃喝。

比如,河北常有人到五台山礼佛。从五台山南口的竹林寺开始算,南三十二里有停点普通院,再东三十里有角诗普通院,再东五里有茶铺普通院,再东二十里有张花普通院……

「晋王薨逝,王妃特遣人至五台山礼佛,为晋王超度,赐下了不少财物。」一操着河东口音的商徒说道:「唉,打来打去,连五台山这等大丛林日子都不好过。」

行旅闻言也叹了口气,道:「镇州打来打去,兵荒马乱的。本欲从井陉入太原,那里却在过兵,吓也吓死人。看样子,河东也去不得了。对了,晋王何时薨的?」

「上个月吧。」商徒喝了口酒,道:「告哀使快马至各州县布告,我估摸着全河东都知道了。」

「那……」行旅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说道:「晋王一死,莫不是诸子争位,乱军肆虐?」

「争个屁位!」商徒嗤笑道:「告哀使打的是大夏朝廷的名义,五台县城门口张贴着呢,君可自去阅览。」

「这是……降了?李家降了?」行旅问道。

「降了倒好了。」商徒叹道:「你却不知,我自太原贩货北上,刚出石岭关,镇将安元信就隔断交通。好险哪,货差一点就被那帮武夫抢走了。」

行旅默然。

他理了理思绪,大概弄明白了一点:李克用死了,有不少人投降了夏国,但安元信这类武夫不服,起兵相抗,河东即将罹兵矣!

「安元信长不了。」行旅突然说道。

「为何?」商徒奇道:「此人善抚士卒,名气不小,又据石岭关重地,未易攻也。一旦僵持下去,保不齐有人起兵相应,那就有的打了。」

「君知我从陉来,却不知我看到了什么。」行旅叹道:「漫山遍野全是夏兵。旌旗遮天蔽日,车马充塞驿道,更有那甲士,几乎填满了叱日岭。若无必胜把握,这么多人涌去承天军作甚?你也知道承天军那地方,人多了根本摆不开。夏人这么做,分明是有恃无恐嘛,至少承天军镇将是降了。

而井陉一破,大军直入太原,一片坦途。我看安元信有被南北夹击之忧。」

「说得也是。」商徒放下了酒碗,道:「管他打成什么样?我自去定州投奔兄长。河东烂透了,还不如去河北。」

行旅无语。

有人仓皇离开河东,去河北避难。而他是离开河北,去河东避难。

「河北河东处处灾,唯闻关中少尘埃。若要避难,该去关中啊。」驿道外一人牵着马儿走了过来,看他装束,竟然是个武夫。

商徒、行旅都不说话了。

武夫喜怒无常,被他打了骂了,你也只得生受,没有任何办法。

「都看我作甚?」武夫一屁股坐到了二人旁边,见桌上放着蒸饼、瓜果和酒,拿起来就吃。

商徒脸色苍白,下意识想要阻止,又忍住了。

行旅想要起身告辞,却又不敢。

「瞧你那熊样!」武夫从兜里掏出一把钱,扔在商徒面前,道:「老子懒得动弹,去卖饭家那里端碗杏仁粥过来,余下的钱你自留着,不白吃你的。」

商徒的脸色一下子红润了,立刻起身,往酒肆里间走去。

杏仁粥是河北传统吃食。

「煮粳米及麦为酪,捣杏仁,煮作粥」。「今人悉为大麦粥,研杏仁为酪,引饧沃之。」

寒食、清明来临之前,店家会大量准备食材,一直卖到五月方止——这种食物,也是河北寒食的节日食物。

「你这毛锥子,也别和我大眼瞪小眼了。吃完了就赶紧滚回镇州吧。」武夫笑骂道:「王镕蹦跶不了几天了。我这便是去代州——」

武夫话说了一半,突然脸色一变,知道自己得意忘形了,干脆低头吃喝,不再言语。

行旅见这位武夫似乎不甚凶恶,壮着胆子问道;「将军可是从镇州而来?鄙人镇州行唐县……」

「聒噪!」武夫一拍桌案,酒水洒得到处都是。

行旅不敢再说话了,低头告罪。

「罢了。」武夫见他可怜,叹道:「十数日前镇州内乱。有判官周式者,带着家奴趁夜冲杀,欲开城门,为守兵所杀。自此之后,屡有军将、官员花钱贿买军士,趁夜缒城而下。我看哪,这破城都不用打,赵人早晚自己玩死自己。

「竟至于此?!」行旅讶道。

「哼!」武夫冷笑一声,道:「再不出城,等死么?老子在镇州城下蹲了几个月,早一肚子气了。军中传言,待破此城,莫遗噍类。我看就得杀光这些贼人。」

行旅只觉一阵毛骨悚然,心中不忍,道:「圣人若平河东、镇州,已掩有北地、蜀中。艰难以来,未有据地如此之广者,眼见着太平盛世即将到来,如何能大行杀戮之事?」

「你也不看看我们死了多少人!」武夫上下打量了行旅一番,最后把目光停留在他的脖子上,笑道:「细如柴棒的脖颈,我一只手就能拧断,偏偏大言不惭,赶紧从老子眼前滚开。世上最无用的就是毛锥子,哈哈!」7

行旅不知武夫为何突然翻脸,默默收拾好了行李,牵着毛驴走了。

商徒端着一大碗杏仁粥走了过来,诧异地看了一眼行旅,又看了看武夫,没说什么。

「听闻你要去定州?」武夫接过粥碗,一边大口吃喝,一边问道。

「正是。」

「去吧。方才那毛锥子说得没错,大军入河东,说不定就要起兵戈。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待诸事平定了,再回家看看也不迟。」武夫三两下喝完粥,将空碗甩到商徒面前,道:「再去盛一碗。」

商徒没有废话,立刻起身。

*****

就在商徒、行旅、武夫三人说话的当口,井陉承天军接应使符存审赶到了榆次县。

县城外一片狼藉,惨烈的厮杀刚刚结束。

数百降兵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

有人叫屈:「我本在家耕地,稀里糊涂被召集起来,也不知何事,只管跟着上官冲杀,又稀里糊涂败下阵来。冤啊!」

有人求饶:「我不过为了点赏钱,真不是要挡王师。」

有人叹气:「若不是欠了张指挥人情,我也不会来着。罢了,人固有一死,死则死矣。」

符存审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降兵,道:「甄别一下,土团乡夫就地释放。武夫关押起来,日后统一送往北平修宫城。」

「遵命。」有小校应道。

符存审又看了一眼刚攻下的榆次县,道:「孔勍,你还愣着干什么?被一个小小的榆次挡了两天,若坏了大事,我斩你头。」

「接应使……」孔勍脸色一白。

「把会骑马的挑出来,随我去晋阳。」符存审一甩马鞭,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