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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腊日

腊月很快到来了。

在北平府周边整训的土团乡夫陆陆续续被放了回去,准备过年。

邵树德来到了新设的望京皇庄,与家人一起共度腊日。

这个皇庄的设立比较简单粗暴,就在望京馆旁边划出了一份地,大概数百顷的样子。原是一个小部落的地盘,编户之乱受牵连,地被朝廷没收,前阵子划给了内务府充作皇庄。

皇庄内已经有了百余户人家,部分是燕地四大族放散的家仆部曲,部分来自俘获的部落少男少女。

按照北地传统,进入腊月之前,就要准备冬菜了。皇庄因为建得比较晚,今年没来得及耕作,因此内务府调拨了一批干菜过来,同时组织少男少女去司农寺的田庄内采摘芜菁、霜菘——即霜打过的菘菜。

“霜菘、芜菁,冬日难得的绿叶菜。”邵树德看着远处正在洗菜的庄户们,转头说道:“无论何时,都要关心百姓生计。我且问你们,江淮百姓还有一种爱吃的冬菜,何耶?”

李存勖见丈人的目光飘过来,张了张嘴,道:“应是大枣吧。”

蓝田公主邵泽气得打了一下他的衣袖。李存勖也不恼怒,一直臭着的脸反倒对妻子笑了笑。

邵树德见了不恼反喜。

他最担心的就是李存勖心中有芥蒂,耽误了自家女儿的幸福。

对这个四女儿,他心中是有亏欠的。其他女儿,即便是非亲生的长女邵果儿,他都坚持让她们自择夫婿。就四女儿邵泽,算是他的包办婚姻了,一直心中不安,虽然这在古代是常事。

如今看来,似乎还行,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阿爷,应是冬葵,儿在淮海道见过。”刚从平海军驻地返回北平的三子邵勉仁说道。

“看到没有?”邵树德看向封氏姐妹、嵬才氏、野利氏、没藏氏、诸葛氏等嫔御,道:“在外历练是有好处的,不然如何得知民间疾苦?”

皇后折氏已经怀孕了,这次没跟着过来。

大封在后宫诸女中年岁最大,今年已经五十六岁,这一拨嫔御之中以她为首。听到邵树德夸赞他们的儿子,心中喜悦,上前拉着三郎的手,略有些心疼地说道:“好好一个俊俏少年郎,风吹日晒成这副黑不溜秋的模样。”

说完,看着邵树德。

邵树德当没听见,拉着小封的手说笑。

在望京馆的这几天,当真是小封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候了。她们姐妹一左一右,陪着圣人过夜。但姐姐年岁已大,难以承欢,好处都由她得了。

小封生过两个孩子,长女已经出嫁,次女少时夭折。她一直想要个儿子来者,但圣人“移情别恋”之后,一直没能怀上。而她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机会是越来越小。

“阿娘,其实在平海军挺不错的。”邵勉仁笑道:“真的长见识了,都是禁军部伍中难以见到的新鲜东西,很有意思。”

邵家后宫之中,没有那么强的礼教观念,私下里允许皇子、公主喊生母“阿娘”,也允许嫔御自己带孩子。

至少在他这一代如此。下一代会怎么样,他管不着,也懒得管。

“海上风波无情,万一……”说到这里,大封有些哽咽,又看向邵树德。

这个时候邵树德没法再装听不见了,正在思考措辞时,却听邵勉仁说话了:“阿娘,无妨的。新船还算平稳,没甚大事。刚到海上之时,风波险恶,吓得半死。一个大浪打来,就吐得昏天黑地。过了一年,儿已经很适应了,而今在甲板上如履平地,自在得很。”

大封不意儿子拆台,气得不想说话了。过了一小会,情绪平复,又恢复了她一贯冷静睿智的形象,道:“三郎在军中,可得与袍泽好好相处。海上比不得陆地,变数太多,凶险异常。娘也不指望你建功立业,平平安安即可。”

“儿省得的。”邵勉仁点头道。

邵树德赞许地看了儿子一眼。

昨夜大封说,海上过于危险,自古天家未有如此苛待皇子者,算是难得地发了小脾气。

邵树德也是很无奈,打算再让儿子在平海军历练个一两年,然后就上岸,进入禁军,算是太子的又一个备胎。

至于老四,将来不打算派他到军中了。他的性格就那样,没有培养的价值,连充当备胎的资格都没有,继续在海关、地方州县打转吧。对他而言,或许是好事。

几人说话间,很快走到了一处院落内。

宫人们拿来一筐筐咸菹(zū),准备做饭——“菹,阻也。生酿之,遂使阻于寒温之闲,不得烂也。”

简单来说,就是把新鲜的菜腌渍发酵成带酸味的菜,其实就是酸菜。自古就有,北地百姓入冬之前就会大量腌制酸菜,甚至皇宫之中都大量制备。

当然,邵树德可能不需要。

温泉附近,总能找到一些地,能够种植部分反季节蔬菜。虽然产量很低,也无法覆盖整个隆冬腊月,但已经能解决他个人的很大一部分需求了。

“菹既甜脆,汁亦酸美,其茎为金钗股,醒酒所宜也。”邵树德抓起一段洗过的酸菜,放进嘴里嚼了嚼,笑道:“朕这些年,为了冬季满足口腹之欲,可倒腾了不少东西。北地百姓本来不太种芜菁,但自从大量饲养牲畜后,芜菁便必不可少。牲畜可以吃,人也可以吃,冬日便多了一种菜。农学从胡商那里引入的胡萝卜,现在种植的农户也不少了。入冬之前可以收,晾干之后,冬日便多了一种菜。亚子,朕倒腾这些东西,你觉得如何?”

李存勖没想到今天圣人老是问他话,毫无思想准备,只能硬着头皮回道:“民以食为天,官家这么做,自然有深意。”

邵树德听了哈哈一笑,道:“亚子,朕教你一种世间最厉害的兵法。”

说罢,又看向三子、五子、六子,道:“你们也可以听听,朕只说一次。”

李存勖瞬间来了兴趣,道:“还请官家赐教。”

“大夏禁军多屯于洛阳周边,军士在外征战,其妻儿父母在家耕作。若吃不饱、穿不暖,则军心定然不稳。”邵树德说道:“但朕想办法帮助他们,让他们的妻儿父母能吃饱饭,有毛衣御寒。当大雪纷飞之时,军士们不会胡思乱想,担忧家人冻饿。相反还会感激朕,因为是朕让他们的家人过上了好日子,故勇气倍增,人皆效死。”

“当朕转攻他镇之时,后方有源源不断的粮草、酒肉输送上来,而敌兵相持日久,粮馈不继,不死何待?更别说士气一涨一跌所带来的影响了。朕屯兵代北,便是契丹人也知道跟着谁有好日子,故纷纷来投。甚至就连沙陀三部、昭武九姓,都有举家来降者。长此以往,胜负不问可知矣。”

李存勖听了脸色铁青,但又无法反驳。

“善待百姓,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就是你的制胜之机。”邵树德最后说道:“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近二十年,堪为我对手者,唯朱全忠一人耳。”

李存勖无言以对。

心中不舒服,下意识想反驳,但思来想去,又与当前的形势差不多。他不由地陷入了深深的怀疑之中,原来在军略、武艺、计谋之外,还有这种堂堂正正的无上兵法。

或许,这真的是此世间最厉害的兵法?

封氏姐妹闻言相视一笑,圣人又在卖弄了。

邵树德也与她俩挤眉弄眼,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美好时光。

李存勖见状也笑了,脸色稍缓。

圣人一家,氛围其实挺不错的。邵圣本人的才学也相当出众,勤练武艺,手不释卷,理政之时不会每件事都过问,但把着大方向,经常询问官员各种政务的细节,往往切中要害。

别人也很难糊弄他,因为圣人的经历十分丰富,从底层一步步杀上来的,什么事情都经历过,懂的东西很多,官员们也只能老老实实,不敢在他面前敷衍。

有时候李存勖都觉得,天下迎来这样一位皇帝,或许也是百姓的幸事吧?

父亲曾经想要复唐,嘿!乐安郡王那熊样,真的行吗?同样的官员,在乐安郡王那边要么敷衍塞责,出工不出力,要么溜须拍马,以贪贿为能事。但到了新朝这边,同样一个人,却收敛多了,卖力多了,看不出来区别吗?

即便父亲侥天之幸,奇迹翻盘,能收拾整个天下吗?别人服吗?

再侥一次幸,父亲成功收拾了天下,一定就能做得比乐安郡王好吗?未必。

更别说和今上比了,差远了。

“河东有些人啊,到现在还冥顽不灵。”邵树德突然说道:“亚子,异日朕挥师入晋阳,不愿多造杀孽,你就替朕多开导开导他们。尤其是你那个克宁叔父,他最近动作可不小啊。”

李存勖有些惊讶。

李克宁接替病故的康君立,总理岚石二州军民事务,他是知道的。怎么?难道见父亲病重不能视事,他就生出野心了?周德威也投过去了?

不,应该没有。李存勖是了解周阳五的,他是个很纯粹的人,只听从父亲的命令。父亲不会把大权交给克宁叔父,周德威没理由听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