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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悲报传来

细密的雨丝飘落下来,一步一湿滑。

整齐的队列变得有些松散,但没关系,技艺高超的部队,有时候也不需要多么严整的阵型。

对面的渤海人倒是站得很密集,也在缓缓移动,可时不时有人倒下。不是因为对面射来的弓箭,而是情绪高度紧张的情况下,肌肉僵硬,自己摔倒。

摔倒的人一时没爬起来,后队的人接踵而至。他们也高度紧张,根本没注意脚下,或者注意了,也因为种种原因避不开,因此哗啦啦摔倒在地。

如此重复。

这看起来就十分可笑了,仿佛一枚实心铁蛋从炮口发射出去,落在草地上弹跳了几下,在渤海人的军阵中犁出了一条血路般。

双方的阵型越来越接近。

以铁林、天德二军为首的六千精兵心情十分之放松。

渤海人则大口吞咽着唾沫,非常紧张。

夏军身上的铠甲十分陈旧,到处是修补的痕迹,隐隐还有暗红色的血迹,始终擦洗不干净。但整体保养到位,防护能力并不差。

渤海人的甲胃鲜明亮丽,一尘不染,但仔细看去,锈蚀之处非常多。看起来不常穿保养也不太行。

夏军握着重剑、长槊的手粗壮有力,又微微放松着。他们十分懂得如何分配体力,这会还没到爆发的时候。

渤海人身体僵硬,握着武器的指关节已经发白,掰都掰不开。双眼死死盯着前方,精神紧张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甚至连军官的口令声都听不见了。

三百步的距离,夏军只停下了两次,很快就整队完毕,继续前进。

渤海人则停下了六次之多,整队乱哄哄的,甚至需要军官打骂,才能把陷入恐惧之中的军士给叫醒。

雨继续下着,双方已接近到二十步之内。这样的天气,大家都没用弓弩,肉搏厮杀,一决胜负,公平公正。

一直响着的鼓声停歇了。

夏军士卒几乎在同一时间止步。每个人的神情都严肃了起来,稍稍整队完毕之后,默默地将精神、身体调理到最舒服的状态。

利剑已经出鞘,长槊遥指前方。高大强壮的身体之内,充满着爆炸性的力量,随时可以百分百地激发出来,冲向敌军。

渤海人也停下了,但又没完全停下。

有的人像僵尸一样,对旗号金鼓充耳不闻,继续蹒跚前行。

有的人则急刹车停住,却脚下打滑,一屁股摔倒在地。

有的人停下了,焦急地呼喊着袍泽,几乎掩盖了军官的口令。

「杀!杀!杀!」六千夏兵大吼三声。

渤海兵吓一大跳,有人甚至想要转身逃跑。

随后,在他们恐惧的目光中,黑鸦鸦的夏兵军阵压了上来。

雨陡然大了,黄豆般的雨滴打在甲叶子上面,发出噼啪的脆响。

这点小阵仗,阻止不了杀人成性的武夫了。他们连箭雨都不怕,还怕老天降下的雨?「僵尸"直接变成了原木....

夏兵冲到他们面前,挥舞着重剑。一棵、两棵、三棵.....成排的原木倒下,没造成一丝阻碍。

喧哗声陡然响起。

求生的本能释放着大量肾上腺素,渤海兵的身体不再僵硬,他们高举武器,扔了....

溃逃在一瞬间爆发。

渤海军官绝望地阻拦着溃逃的人群。

左右猛贲军、左右神策军、左右熊卫军、左右黑卫军、南左右卫军、北左右卫军.....上京京营都在这里了,但却一触即溃。

是的,他们知道,禁军十卫

绝大部分都是入伍不足一年的新兵。老兵甚至已经死了不止一遍了,但他们依然抱有莫大的期望。

这是京营啊!即便新兵,也是从上京城内招募的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一点杀身成仁、忠勇报国的决心都没有吗?甚至不如地方军能打!

没人能理解他们绝望、悲凉的心境,褐色浪潮扑面而来,夏兵用娴熟的杀人技巧轻松惬意地收割着人命。

即便是这种一面倒的屠杀,他们也丝毫不拖泥带水,动作简练快捷,没有浪费任何多余的体力,尽量用最有效的方式杀死敌人,然后让开失去生机的尸体,任其扑倒在泥水之中。

浪潮不可阻挡,渤海禁军望风而逃。

忽汗海西侧临时架起的高楼之上,符存审十分惊讶。

他知道渤海人过去被契丹欺负得很惨,军队被成建制歼灭,损失惨重。但这不是招募了新兵么?怎么一个照面都顶不住?

吴康镇之战,时溥倾巢而出,七万兵马遭梁军大破,主力被歼灭。但在随后数年间,他积极招募新兵,与梁军反复厮杀,主力被歼灭了两三遍,继续招募新兵,如此一直坚持了好几年,其间还数次北上救援朱瑄、朱瑾兄弟,最后战败也是因为连年洪灾,百姓逃亡,军中无粮,实在坚持不下去了。

新兵的战斗意志这么差?武艺这么烂?

百姓居然没有战斗力这般军备废弛,可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当然,符存审没听过后世耶律德光败走前的名言:「我不知中国之人难制如此!」

他爹耶律阿保机就没对渤海老百姓的战斗力做出过这样的评价。

其实这也是历史上大多数王朝老百姓的常态了,晚唐这帮战天战地战空气的刁民,反倒是特例。

「无需成列逐奔,以队为单位,自由追击。」符存审果断修改了命令。

「遵命。」信使立刻前去传令。

自由追击,这是真把人看扁了。盖因你排着阵势追击,显然是追不快的,只能让人逃走。

但这会打仗打多了,将领们都有一个原则:最多

追击三百步,然后就要停下来整队。不然的话,可能要吃大亏。

这都是前人血泪总结出来的教训——敌人败了,却不一定一溃千里,还是有可能重整起来,再和你厮杀的,千万不能得意忘形。

眼前的追击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符存审在高楼上看了许久,放下了心,甚至还有闲心问左右:「圣人在做什么?」

「听闻在劝农桑。」

「还在研究山野货,天天蘑菇炖肉。」

「我听闻他老人家带着农学的学生翻山越岭打猎。」「什么打猎?别瞎扯了。那是在记录山中有哪些猛兽,以后有用呢。」

「也下河摸鱼了。听闻给几种中原少见的鱼重新命名了。」

「够了!「符存审阻止了手下们的争论,道:「圣人是做大事的,行军打仗这些糙活,有我等就够了。」

「是极,圣人打了三十年仗了。乖乖,三十年前我才刚出生。」

「我也是听着圣人东征西讨的故事长大的。」

「哈哈!我是会州乌兰县的,若无圣人,这会还辫发赪面呢。」

「你们不行。我在讲武堂可是见过圣人的,还学了几招。」

「看你那嘚瑟样,欠我的两缗钱什么时候还?」......

「给圣人发捷报吧。」眼看着渤海溃兵连湖州都不愿意守了,符存审下了楼准备亲督大军进城,然后杀奔渤海上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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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汗海之战惨败的消息传回上京后,渤海君臣乱做一团。

先是谣言四起,说有人要放出大澍贤,立其为新君,然后开城请降。

渤海国主大諲撰极为恐慌,亲自带着忠于他的天门军赶至王府,将大澍贤斩杀。

看着平静赴死的王叔,大諲撰胸中的烦躁不减反增。

随后又有消息传出,乌炤度已经出狱,逃往城外,大諲撰又赶至天牢,见乌炤度好端端地坐在里面,松了一口气。

乌炤度同样很平静,甚至过于平静了。

他看着大諲撰手中的首级,悲哀之色浮现在脸上,叹道:「陛下中计矣。」

大諲撰一愣,下意识问道:「乌相何意?」

「东平王一辈子为朝廷征战,虽胜少负多,却也忠心耿耿,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反意。陛下无罪而诛,恐失人心。"乌炤度长叹一声,道。

他的意思很明显,大澍贤虽然仗打得不怎样,但在军中威望不低,在地方上也广结善缘,甚至在宗室之中都颇有人望。你杀了他,诸府州的将官会怎么看?

退一万步讲,他们不会因此离心离德,但少了一位有号召力的宗室,怎么看都不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