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外传

黎氏自己也会记账,但架不住鸡零狗碎的欠银太多,幸而她记忆还不错,短时间里还能一件件都说清楚。

跟着阿公过来给王大郎检查伤口的张知鱼,看着身上半点首饰也无的黎氏边写边叹气。

今天一来,她就发现王大郎虽然伤口恢复得不错,但却面色苍白,脉相发虚,再闻闻屋里的苦味就知道,王家已经停了三七,只还用着大青叶配的新药,这样他血生得慢,自然好得也慢。

一定是王家已经再也掏不出来买三七的药钱了。

虽然实话说出来也没用,但她还是跟黎氏道“王大叔以后都不能再做重活,而且这几月最好吃点补血的东西。”

黎氏捏紧了帕子听她说,心直往嘴里跳,深知丈夫身上还有许多事要说,便拉了两个人去外间问。

张知鱼跟在黎婶婶后头道,没有三七,红枣也可以。

虽然红枣也不便宜,但比起三七那就跟泥虾一样廉价了。

这是破了肚皮的大伤,王大郎这条命都算是捡回来的,就算养好了也活不到跟常人一般,最多也就三分之二那么长,还得是精心调养之下才行。

黎氏白着脸记在心里。

往日家中省钱从没买过红枣,如今一分钱都没了反大手大脚起来,想起这场祸事的缘由是为了省钱不肯买新船,黎氏一时五味陈杂。

黎二郎安抚地拍拍大姐的背,道“以后我会养牛哥儿的。”

头先他只是穷,姐夫家却过得滋润,故此还是有不少媒婆上门,现在家中如此,黎二郎已经觉得自己得成老光棍儿了,心里便将牛哥儿当了自个儿孩子,供养自己的孩子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黎氏盯着他,道“还用你的卖身银养我和你姐夫还能活几日”

黎二郎心虚地别开眼进门照顾姐夫。

王大郎还躺在床上起不来,鱼姐儿说,姐夫要这样躺月才能下地。

小门小户的人家,照王大郎如今的情况看,这样的人说得残酷点,在这个时代已经不仅是废人更是累赘,看以前的张家就知道了,人人都有事儿做,钱却从没留住过。

但家里从来没有放弃过救治王大郎,黎家拿来的十两银子有五两都是老两口舍了面皮上门借的。

怕他自个儿怄死了白浪费银子,黎氏好容易忍住了没跟丈夫提寿命和钱的事儿,只吩咐儿子照顾好爹,她得去船上忙活。

如今家里就她赚钱最多,不可能下船来照顾王大郎,王家在附近乡下有固定的菜农,没了船,王家父子的情面总在,王大郎便将这份生意交给了黎二郎。

黎二郎四处借板车,天刚露白就推着车往乡里走,每次都得走一二个时辰才得转来,陆路比水路慢得多,他去得迟又回来得迟菜就不如往日好,生意也大不如前,这份营生总算是保了下来。

人人都赚钱去,白日里照顾王大郎的活儿就都落在了不会赚钱的牛哥儿身上。

牛哥儿接过爹喝光的药碗就乖乖地去洗,张知鱼看他人都瘦了许多,回家路上就跟阿公道“阿公,让牛哥儿也跟你学骟猪好不好”

这笔买卖就在眼前,牛哥儿拿了也能多贴些家用。

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赶,张阿公从小看牛哥儿长大如今见王家生计艰难至此,心头也愿意,谁让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善良呐。

其实再多几个他也不介意,桃李满天下也是美名不是。

张知鱼听了就默默道“阿公这是要立志杀尽天下猪了。”

这在他这儿可不是好名声,张阿公美梦给戳破,几乎立刻就有了意见,逮着自个儿老得意的大孙女骂了一宿。

此话不知怎地传了出去,周围巷子的人家都拉了家里孩子来拜师学艺,谁都有眼,张家的日子如今蒸蒸日上,王阿婆换了好药都身子大好,常能出门走动了,就算不学什么,有这层关系在大家也乐意。

张阿公初时高兴,自觉身价倍增,挨个摸骨看相地折腾没长入星骨的都不要。

这一折腾,没得几日就精力不济,看诊都打跌,人一老就惜命,张阿公绝了此心,回家便称牛哥儿就是他老人家的关门弟子,若再收就要死于非命。

此狠话一出,外头的人再不敢带着孩子过来。

黎氏在家就对牛哥儿道“以后你要把张家人也当成自家人,什么时候都得对你两个妹妹好,张家这代还没男儿,别人欺负她们你就要保护他们。”

牛哥儿应声道“我本来就是哥哥,一直保护鱼妹妹和夏妹妹的。”

黎氏道“你屁本事没有,现在也就能出把子力气,等你长大了能出其他东西的时,还能记得住自己是她们的哥哥才好。”

牛哥儿看娘“什么是别的东西”

黎氏笑“就是你师父家现在给我们的东西,等你长大就知道了。”

牛哥儿愤愤,娘最近老说长大了就知道,谁知道什么时候长大呢

话虽如此,他却将此话牢记在心上,每日得了空就往张家去,阿公不想自己徒弟是文盲,还尽心尽力劝两个女儿教他和大桃识字,牛哥儿没得笔墨纸砚,每日都拿着树枝在地上画。

夏姐儿把自己的给他,他也不要,还拿树枝沾水,娘说以前能要是他们家还得起,如今还不起了就不能再拿。

张阿公也不管个小的在做甚,自个儿仍抱着二郎在院子里头补种萝卜如今紫茉莉的种子要带到乡下去了,这块自留地已经完璧归赵。

张家人在这头热热闹闹地关着门过日子,外头却翻了天。

大家都疑心张家祖坟上冒青烟,先是解暑方,再是王大郎,一次是侥幸,两次三次那不是实力是什么

保和堂每天人满为患,抢救三人组炙手可热,日日都忙得满脑子汗回家,来找鱼姐儿看病及约她外诊的人多得都数不清了。

大伙儿也都是听个乐子,究竟怎么救的除了三人组和两个姓赵的都没人知道具体的新药是什么。

赵掌柜见着药效这样好,似乎还能治破伤风,心头顿时一片火热,在家快飞着走路了,惹得赵聪都问他“爹,你中举了”

赵掌柜心情大好,笑眯眯地问“怎这样问”

赵聪就跟他说“鱼妹妹说只有范进中举才这样癫狂。”

家里就两个念书的,他能肯定自己没中,所以就疑心爹偷偷中了举,或者将要中举。

赵掌柜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故事,等知道了以后差点被气死,敏老娘却觉着孙儿长进不小,都知道寻典故阴阳人了。

不仅不许儿子骂,还给赵聪多添了几道爱吃的菜,又对儿子道“这东西不是咱们该发现的时候儿。”

鱼姐儿听得阿公说出此话,心头微惊,她还当阿公巴不得立刻就广销天下呢。

张阿公老道地拈须感慨“我做了半生大夫,就算在府城都没见过有什么药能治这样的伤。”

当时王大郎的伤口一直红肿不褪,他和高大夫已经在商量怎么让他不痛苦的离开。

这种沾了脏东西的伤,在战场上最多,许多人还会专门涂金汁,甚至用锈箭伤人。

只要破皮见血,那就是板上钉钉的阎王爷要人。

眼下这药却救了脏物入体的王大郎,虽然是不是对别人也有一样的效果他还不知道,不过他不急,这事儿有赵掌柜削尖了脑袋去研究,有了结果自然会告诉他。

话虽如此,但张阿公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做疡医这么多年,他太很清楚王大郎那样的伤其实就是在等死,他不信侥幸,侥幸不会怜惜穷人,心里直觉告诉他就是大青叶救的。

那这份新药的价值就太过贵重,甚至贵得很可能要用张家人的命来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