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旧物

江南是大周朝的温柔乡,万万斤河水有一半浮动的都是女儿清香,不要说寻常百姓就算再贫寒的人家,女儿出嫁也会有一小盒胭脂水粉做陪嫁。

梅姐儿年纪上来,春夏天热的时候即便不出门子,兴致来了也会在家薄薄地打上一层,李氏和张大郎今年赚了些钱,六月鱼姐儿生辰还买了几把小铜镜给家里女儿使。

家里一直当鱼姐儿是种了花来卖,李氏早前还笑,南水县最风流的女娘从不会在花儿多的时候戴花,夏日人家爱以假乱真,冬日才插真的。

但孩子嘛,梦想总要鼓励。沈老娘育儿法鼓励的孩子多干活呐。

深得沈老娘真传的李氏深以为然。

等鱼姐儿说要把花摘下来萃取取汁,李氏才知道这孩子是要做胭脂。李氏也会做,还带着几个小的关了门子,铺了凉席在屋檐下亲做了一回,梅姐儿也出来靠在嫂子身边看。

张家女眷多,夏日闷热,阮氏有孝在身也只偶尔来张家串门子,见地上席子小就唤了丫鬟回去抱了两卷将张家整条廊都密密地铺了。

阮氏也是水乡的女儿,乡下的土胭脂她也会做,两人如今都为人母,家里也有几个闲钱,这些粗制滥造的胭脂是再不用了的,但做起这些依然格外开心。

正是百花齐放的时候,两个妇人一起摘了同色的艳花用干净的石臼磨成厚厚的汁子,再取了纱布过滤出汁水,将蚕丝放进去晒干,要用时轻轻抿一点在嘴上脸上,就能浮现淡淡的红。

鱼姐儿和几个小的拿着井水湃过的蜜藕坐在廊下,一口一口吃,只慈姑手上拿的是温的,见几个孩子手上脸上都是花汁,李氏对阮氏道“一晃许多年,只觉得昨儿还跟孩子们一样大。”阮氏也笑着点头,如今却已经嫁人生子,孩子都和当年的自己一样大啦。

等到紫茉莉果子摸起来都硬了,鱼姐儿和慈姑几个就将果轻手轻脚地摘下来,留了一半阴干用罐子密封,留做来年发种。

紫茉莉好养活,随便撒一点就能开一大片,这一包种子去掉二分之一也还有一盆子够使,只是胭脂水粉保存不易,手作的还容易滋生细菌。张知鱼想到这个只能庆幸自己不是原身穿来,不然身上带的后世超级大病菌早就将大周朝麻翻了。

但也不是没有办法,不能化学消毒,可以搞搞物理消毒嘛。

张知鱼将要用的东西翻出来递到厨房对孙婆子道“婆婆,上大火蒸它个遍”

孙婆子其实不是很愿意,城里柴都得花钱买,烧一锅水得要好些柴呢,张阿公见她们又买药材又买香料,上蹿下跳折腾个没完,道“算了,给他们弄,不弄铁定赔,弄了好歹有点儿盼头不是”

鱼姐儿看到蒸腾的雾气满意地跑到李氏房里翻出几个用完了的陶罐用水淘洗干净,留到第二波蒸煮,转头对慈姑道“你去拿一个你娘的来,到时做好了也给阮婶婶送一盒去。”

慈姑有些反应不过来,呆头呆脑地道“这里这么多罐子给我娘一个不成吗”

三个小丫头就笑起来,道“慈姑是笨蛋。”

女孩子在闺房用具上多少有些独占欲,再好的东西只要别人用过了,都会心存芥蒂,但即便是个破瓦只要是自己亲手打碎的,用起来也只有一句话天赐的礼物,再没有比这更贴心的。

夏姐儿就从来不用别人的枕头,水姐儿也不喜欢跟姊妹换着戴手串,就连梅姐儿也有小习惯她从来不把自己的针给别人碰。平时的玩具衣衫都可以随便穿,但在这些方面,大家都很默契地坚决说不。

我可以分享最新的胭脂,但装它的罐子永远都只能是我的旧物。

顾慈听了这一肚子歪理,笑得东倒西歪女人心海底针,好好的膏子都分了,倒还把个罐子当宝。

张知鱼瞪他“你不信你回去试试你娘。”

顾慈不信邪回头就小跑到阮氏跟前道“娘,鱼姐儿又要做胭脂,让我给你装点回来,你要不要”

只要不出格阮氏对孩子还是很纵容的,就算不用收了也是心意,转头就吩咐禄儿挪个空盒子出来装。

顾慈愣住了,道“张家有好多罐子呢。”

阮氏“是新的吗”

顾慈就说是李氏的旧罐子。

阮氏把盒子往他手上一放就对外赶人“去吧,早些回家,晚上给你做炒藕吃。”

顾慈挪不动步子了,道“娘,你是不是嫌张家罐子不好。”

那怎么可能,阮氏奇怪儿子怎么会这样想。

顾慈没憋住将鱼姐儿的话一说,屋子里的丫头婆子都笑起来,阮氏拉过儿子道,“傻东西,女儿跟男儿当然不同,什么东西能可以让人碰,什么东西不能,你长大了就懂了。”

顾慈抱着盒子一走,阮氏就跟林婆子道“这孩子没玉郎小时候机灵。”

顾玉也就这么大的年纪,她从小戴的细银镯被兄弟偷去卖了,娘那时候对她还有些母女情,后头又补给她一个新的,阮氏嘴上不说心头还是念着以前的镯子,摸着手上的东西就想这儿原本该有个疤,总之哪里都不对。一连几天打猪草都心不在焉,顾玉家在乡里还算有些钱,知道这事下回学里休沐就不知从哪买了回来旧镯子给她,还说,姑娘就习惯旧东西,以后我要娶哪个姑娘只要成为她的旧东西就不愁啦。

现在他果然成了一个旧东西,变成她心口的一块疤,只要想起来就能知道这个东西是我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想起这个,心头就甜滋滋的。

林婆子就笑,老爷的一张嘴从小就这样甜。

阮氏看着儿子往张家飞奔也笑,就是不知道慈姑以后想做谁的旧东西啦。

张知鱼见到顾慈手上的胭脂盒就得意,“怎么样,我说的对吧”

顾慈哼唧两声勉强表示受教。

紫茉莉的花种是天然的化妆品,几个孩子按鱼姐儿的吩咐,将壳夹开挑出里头的,用记下的方子研碎了往里兑上买来的香料,往里放下去,仔细研磨成细粉,再密密地压实,这样倒腾了二三天才得了一陶罐。

张知鱼用蒸煮过的银勺子挖了一点在手背上拍开,果然跟红楼梦里说的一样,很容易摊开又滋润轻薄。

张阿公听鱼姐儿一说,伸手就要在摸上老脸试试看,张知鱼拦住他道“先在耳朵下边试试,万一花粉过敏怎么办”

并不是纯天然就意味着百分百安全,有的人吃米都烧心,所以她强制所有试用人都得先在耳后测敏。

耳后和手腕皮肤薄神经丰富,大部分人都能从这儿看出过不过敏,但人跟人之间身体敏感的地方是不一样的,夏姐儿天热胸口就爱起痱子,她在这块儿测敏效果就比手腕耳后更好。

大周朝并没有测敏一说,张阿公趁慈姑回家吃饭的功夫就问“这也是在顾家看的”

张知鱼面不改色同他分析“不然阿公觉得我是在哪看的呢”

张阿公不负众望,很快就自我攻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嘿嘿一笑,背着手又去花圃子转来转去,哦,他老人家已经决定若真能卖钱,以后萝卜就绝迹张家门儿,这地专种花。

李氏用了一点也觉得好使,但张家没用过什么好东西,她心头觉得这个能卖得出去,但指望能赚多少就没想过了,李氏和张大郎心里始终觉得赚钱是大人的责任,小孩子嘛多吃多睡多玩儿,能懂事帮着家里做点活儿就很好了,赚钱,长大了想不赚都不行。

李氏和张大郎拿着胭脂,心头对女儿唯一的期盼就是如果可以就小赚它几两银子,如果不成别赔本就行。

阮氏见新做的胭脂清香透白,没忍住按鱼姐儿的法子用了几次却很激动,她在姑苏什么没用过,一盒好胭脂一两银子也就能买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