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娘

七岁对所有的小孩儿来说都是不寻常的一年,过了这一年,便是真正站住了脚,就算半途死去也不会胡乱埋在哪里连名字都不能写上,这在谁家都是大喜事。

在顾家就更不一样了,阮氏盼到这一天在家不知流了多少泪,还怕折了儿子的福寿,并不打算大办,只吩咐厨娘做一桌子好菜就当给顾慈过了生,就算这样整个顾家也是喜气洋洋的。

顾慈也很高兴,过了这一天阮氏说他就再也用不着穿女孩儿的衣服躲节啦,因为天尊老爷已经跟上头通过气,告诉神仙们这家孩子已经长成,孤魂野鬼再收不走他去。

张知鱼提着牛奶进去时,苟娘子面前已经放了许多食材,因在守孝除了给顾慈特制的药膳,其他都是素菜。苟娘子是顾教谕发迹后正儿八经去酒楼挖来的厨娘,做素斋很有一手,只好吃的素斋工序繁复,要吃大部分都得头天就做,是以这会儿顾家厨房就已经忙了起来。

好在顾家的厨房大,分一个灶眼仆妇给他们是轻轻松松的事儿,等鱼姐儿把奶倒倒锅里煮得咕嘟咕嘟冒泡,淡淡的甜香味逐渐泛开,夏姐儿几个哪吃过牛奶,张知鱼刚提回来时,奶是冷的香味不显,夏姐儿就没当回事,现在,要不是嘴上被苟娘子塞了桂圆肉,口水都能把领子打湿。

苟娘子嗅嗅鼻子就笑起来道“怎提了桶奶过来,可是要拿了煮茶吃”

鱼姐儿就笑“给慈姑做好吃的过寿呐。”

苟娘子笑意更深,她心里张家不过是户将将还过得去的人家,也不知哪里得了阮氏青眼,每日还劳心费力给几个丫头启蒙,只夏姐儿几个嘴甜生得又好,这才有个好脸色,见张家虽然人也不曾来吃酒,但礼却一早就备好递上了门,阮氏开盒子时她正送饭,一眼就见到一副五两重的银项圈儿,上边还嵌了小米珠,看样子是在南水县的大银楼特意打出来的,里边还刻了顾慈的名字。

这东西对顾家来说只是寻常,但张家的几个小孩子别说银项圈儿,要不是这回带着给顾慈做生,连个银手镯也是没有的。

此刻见鱼姐儿几个心里也念着小公子更多了两分真心,遂唤了自己徒儿露娘去打下手。

张知鱼当然不会自己去做,告诉露娘怎么做蛋糕胚,露娘一听就笑“这不就是大着的红糖糕,只放的料不一样。”

张知鱼想了想红糖糕的味道,也没反对,南水县的糕饼许多都很宣软,只要能用管它什么糕呢,麻烦的还是奶油,露娘力气也不大,没有打蛋器足换了三个人才打成型,等牛奶晾冷了又往里加白糖一起打。

打得雪白的一堆看起来就很漂亮了,这下连苟娘子都凑过来看,用手沾了一点放进嘴里便眼前一亮,拉住鱼姐儿问“这东西我还没吃过,你从哪儿学来的”

张知鱼不敢说顾家书里看的了,再说现在顾慈就要把她拉过去找好在她已经是个谎话连篇的老手,随口就道“这几天我在外边跟胡商问的,他们说这是洋人过生日的吃法。”

顾慈狐疑地看着鱼姐儿,他怀疑她又趁自己不在的时候翻了不知哪来的书,迟早他要当场把鱼姐儿捉住

张知鱼没注意到,她正用筷子沾了玫瑰酱往蛋糕上写字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对于顾家,没有什么比年年有今日更好的祝福。

虽然正生慈姑只能跟娘在家里过,但他也很高兴就是了,哦,是顾慈,他现在不乐意让人叫他慈姑了。

几个小孩坐在院子里吃得满头满脸都是,在现代蛋糕的乐趣不仅是用来吃还是用来玩的,但在这会儿这个举动就显得太浪费,连夏姐儿都舍不得,她知道自家平时是做不出来的,只有吃大户以及给大户送礼时才能吃到这么多糖,爱惜地连沾在头发丝上的都放到嘴里舔了。

蛋糕好吃是好吃,几个孩子回到往家走的路上心情就明显不如刚才,愣在家门口没一个敢先探出脚。

路过张家的街坊看着几个小的这样儿就有人笑“今儿张家又要打孩子喽。”

张家小孩

夏姐儿怕得手都抖了,转头看鱼姐儿道“大姐,我不家去,我都连着挨了三天了,今儿你进去,让我歇一天,明儿我好了我再挨。”

张知鱼就笑“你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娘还没回来呢,趁现在进去还能把衣服换了头脸洗了,再迟些在门口就被娘捉住一顿好打。”

夏姐儿歪头看大姐,狐疑道“你不会骗我吧”

“大姐什么时候骗过你”

夏姐儿这下放了心,提着脚就往里走,看着姑姑姐姐不跟着一起走又怕了“你们不进去吗”

水姐儿看着门口道“我们先把风,你快些,嫂子回来了我们给你拦住,有我娘在她不敢打我。”

夏姐儿感动地看着几个小伙伴一眼,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月姐儿把头贴在门上,许久都不见孩子哭,就朝后一招手“没问题,嫂子不在,咱们家去。”

夏姐儿已经被梅姐儿拉着换了衣服,见着大姐姑姑笑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大姐,你们真好,你们真是我亲大姐、亲大姑”

张知鱼看着这孩子的脸,有些拿不准她是不是在骂人,但她也没功夫管这小孩儿,趁着李氏没回来把脏衣服往水盆里一泡就找梅姐儿梳头去,孙婆子也不想听那家里成天鸡飞狗跳孩子音儿,遂睁只眼闭只眼当没看到。

即使逃了顿打,张知鱼的好日子也到了头,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张阿公就在门外不住地敲门,把鱼姐儿挖起来一块儿去保和堂,平时没事儿大家都是走路去,这会儿不赶时间也一样。

这是鱼姐儿第一日正式上工,本来赵掌柜是让她掐着时间专门去给豆娘扎的,张阿公做的却是个长久打算,想让孙女一去就不回头,早想好了这半个月要让她从早到晚待在保和堂混脸熟。

豆娘还在昨儿扎针的那间屋子,谷二郎倒是没在,药铺晚上不是自家人不能留宿,若有坏心眼的人换了药材,治死了人,整个铺子都得完,豆娘还是因为她都起不来床才允许睡在保和堂。谷二郎听了也没吱声,晚上抱了被子睡在板车上,五更天就出门做活去,白日找了个婆子一日二十文来照顾豆娘。

张知鱼熟门熟路地给豆娘扎了真,又看看她的被子问“你昨儿还流血吗”

豆娘脸上已经有了点血色,“起夜的时候出了一点,其他时候都没有。”

张知鱼道“你拖得太久,得扎半个月才行,现在有一点不要紧,要是多了就喊大夫。”

豆娘听了点点头,虽然丈夫没说,但她隐约也知道自己进保和堂不是用的正当手段,家里的钱粮虽是婆婆掐着,但她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光看谷家拖上半月才下定决心进城看病就知,他们是绝拿不出住在保和堂这笔钱的。

保和堂毕竟是药铺不是什么善堂,本来病人就多,这间屋子是不可能专门给豆娘做病房的,只因她在这儿,保和堂干脆就让看病的妇人都往这儿来,单独的一间房,除了大夫再没有外难,她们倒还自在些,说病情也不支支吾吾让人猜半天了。

只是这会儿的妇人生病,若非伤寒感冒,大多都是妇科病,但所有的药铺几乎都只有男大夫,这样私密的事,她们连亲娘都难以启齿,更别提大夫这样的外男,从来都是苦熬的多,看病的少,不到生死关头素来不往药铺走。

豆娘这间屋子如今站的一群,大多数也是年过四十的老妇人,孩子都跟她爹差不多大,她们长在市井性格泼辣,但年轻时没有丈夫婆婆陪着也是不敢来的。如今年老珠黄,流言蜚语又去了另一波水葱样儿的女孩子身上,这才挪出空子独自来看看大夫。

大家先前见鱼姐儿进来撩开都娘的帘子,还当是豆娘的小妹,但这道帘子又不隔音,等鱼姐儿给豆娘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