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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概念冲突

这是在北地,弹汗山时双方的一轮“交流”之后,刘玄德与公孙瓒两个人再一次坐下来,好好地交谈。

只是与之前的那次不一样。双方互相对视着,都没有之前的亲热与感情。刘玄德的表情有些无奈,而对面的公孙瓒,在最开始的愤怒之后,多少有点羞愧。

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事实上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说出那些话,并不是单纯的因为白痴,或者单纯的觉得这些事情无足轻重,这里面带有一些试探的性质。就是说,他想要试探一下刘玄德对这件事的态度。

而最终,试探的结果就是,刘玄德对此非常重视。

“只是一群叛贼而已。”

在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还是公孙瓒。他这样嘟囔了一下,似乎是想要为自己的行动找借口:

“既然是敌人,就应该残酷的对待才行!现如今天下大乱,天下有多少反贼?叛逆。我将他们杀死,才能威慑天下,才能让那些人明白背叛的代价,我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

刘备没有回答,只是继续平静的看着公孙瓒,等待着他的接下来的,进一步的发言。

“是的,好吧,我承认,我做的可能有点过分了。”

在刘玄德的沉默之下,公孙瓒那种理直气壮的勇气泄掉了不少。态度也软化了一些。

虽然实际上,他的内心深处正在对着自己大喊大叫着:“我没有做错任何事,为什么,凭什么要向玄德道歉?”但是,至少在表面上,他仍旧做出一副诚心诚意的悔过了的模样,这样对刘玄德说:

“玄德你的工厂和矿山,还有棉花地都需要足够多的奴隶对不对?是的,是的,我的确不该杀了他们。这些人能卖上一个好价钱。让他们给我们做努力,比一时间杀了他们更好。”

面对这样的公孙瓒,刘玄德的态度软化了一点。甚至说,他开始,忍不住的检讨自己的错误——

是的,最开始的时候,自己面对公孙瓒应该更加强势。他是自己的师兄,也是自己的挚友。自己应该第一个用自己的仁义与价值观念感染他来着。

但是自己因为贪图省事,在察觉到了公孙瓒与自己的价值观有不小的差距之后,便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这条困难的道路。双方只是合作,甚至,只是相互利用而已。这种合作与相互利用,是建立在刘玄德与公孙瓒之间的私人交情,以及相互之间的默契与信任上的。而并非双方志同道合。

这是刘玄德出道最初,并没有考虑周全,如同现在这样拉拢人心,感染力也不够强的时候犯下的错误。

而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刘备很忙,非常忙。忙的没有足够的时间与公孙瓒谈心,也没有足够多的时间向公孙瓒灌输自己的理念。

少有的几次,最终的结果也都不理想。公孙瓒总在嘲笑刘玄德,说刘备是妇人之仁,说刘备的这些观念没有什么意义。

“玄德啊,你去北地看看就知道了。看看草原上那些牧民是怎么生活的,就该知道这个天下是何等模样了——我等之所以有资格坐在这里,是因为天下之大,天下之富庶,就像是你说的那样,大汉乃是天选之民。所以才有足够的资源来谈论仁义。

北地蛮夷则不同。他们的一生都在煎熬。与天气,与敌人,与各种的灾害……就算是大部落的首领,生活的也不如中原的普通自耕农更好——这种情况下,他们的生活理所当然是野蛮而且疯狂的——

所以说。”

最终,公孙瓒得出的结论让刘玄德觉得非常惊讶,甚至可以说有些害怕——那就是——

“所以说,所谓的仁义道德,其实都是假的。”在十几年前,刘玄德与公孙瓒的那次谈话的最后,借着酒兴,公孙瓒说出了这样的话:

“只是因为生活习惯不同,身处的环境不同,养成的就不同——而实际上,人总是人,南方的人和北方的人,汉人与匈奴人,没有任何区别。玄德,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没有,任何,区别。”

“是的,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刘玄德忍不住的叹息——没有任何区别,就是说可以随意的杀戮蛮夷的话,就可以随意的杀戮汉民。反正他们从本质上说没有任何区别。

真是可怕啊,真是可怕,公孙瓒实际上并不蠢甚至说,公孙瓒实际上精明得很,也只有聪明人才能够领会哲学,只有聪明人中的聪明人,才能自己创造一套哲学与价值体系——尽管这种哲学与价值体系是粗糙的,而且逻辑漏洞很大。但是无论如何,公孙瓒都是很难,甚至说根本不可能被说服的。

而在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在接下来的岁月里,刘玄德便忍不住的有意无意的开始疏远公孙伯圭。

尽管两个人在情感与交情方面并没有变淡,甚至因为双方的共同利益越来越多,这个联盟变得愈发稳固。

但是,在根本上的意识形态的不同,却让两个人渐行渐远。

“伯圭兄啊,伯圭兄。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刘玄德的心里面这么想着。

事实上现在来说,公孙伯圭实际上已经算是“举手投降”了。他已经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尽管这个承认错误的方向,并不是刘备,或者他的儿子公孙续所期望的“杀死如许多的汉民是不对的,不正确并且不道德的”。

而是单纯的从经济利益的角度出发。认为让这些人变成刘玄德的奴隶,对于未来更有好处。但是无论如何,他既然已经道歉了,已经认错了,理论上,刘玄德就应该见好就收,就应该承认公孙瓒的道歉是有用的。

然后,双方就可以哈哈一笑,一笑泯恩仇。再接下来刘备告诫一下公孙瓒。双方就当无事发生过。然后就可以愉快的将这件事抹平了。

甚至,刘玄德看到了公孙瓒的眼神,他的眼神告诉刘备,他也有点后悔的,他期望刘玄德选择他期望中的那个选项。

但是。

“真是对不起啊,伯圭兄。”刘玄德忍不住叹了口气,然后这样对公孙伯圭说:“我恐怕,没有办法那么简单就原谅你。”

“……”

听刘备这么说,公孙伯圭沉默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玄德,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啊?”

“字面上的意思。”

刘备站起身来,就好像最开始的时候,公孙续露出的表情一样,一个刘玄德之前压抑了许久的愤怒的表情:“那可是十几万人啊!”

他对着公孙瓒大喊着:“你怎么能把他们都杀了呢?!”

“……”

面对刘备这样的质问,公孙瓒沉默了一小会儿,然后嘴角上翘,露出了笑容——那是一个兴奋至极的笑容——虽然一闪而逝,却还是被刘玄德捕捉到了,那个笑容的意思好像是在说:

“啊,是的,我等待这一天已经等了不知道多久了,哼哼哼哼,哼哼哼哈哈哈——果然,果然玄德你没有让我失望。果然你选择了这个选项,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

就好像公孙瓒已经期待了很久一样——如果可以的话,刘备真的期望那个笑容是个错觉。但是,下一秒,公孙瓒也站起身来:

“我做错了什么?!”

他毫不犹豫的用与刘玄德相当的,愤怒的声音对着刘备回应:“我只是杀死了我的敌人而已!”

“那些人是俘虏!”

“那又如何?!”

“他们是与我们流着相同血液的诸夏子民!”

“那又如何?!”公孙瓒反过来质问:“玄德!你自己不也杀过人吗?!尽管你每次都是一副不忍心的,假惺惺的样子,但你也杀过人的!镇压黄巾军,对内的战争你的确处处留情了。但是北地呢?北地的那些草原游牧民,你对他们什么时候客气过呢?!

十几年的时间里,我在草原上掠夺的那些游牧民都去了哪里!?还不是都去了你开的工厂和矿山?!死在你手上的人根本不比我少!你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他理直气壮的,这样对刘玄德大喊大叫着,甚至一度觉得他自己已经压制了刘备。

事实上,他能说出这样的话,刘玄德也觉得非常惊讶。甚至忍不住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他不会很久之前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所以总是在联系,揣摩这段话,所以才能说的这么熟练的吧?”

看着对面的公孙瓒,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刘备真的觉得自己刚才所想,可能才是事情的真相!

“所以说啊,收起你那副伪善的嘴脸吧,玄德!这样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公孙瓒认真地看着刘备:“我们之前一直合作的很好,不是么?我们可以继续这样合作下去——当然了,你的那副伪善的假面具必须继续带下去,我当然知道,这对我们都有好处。

玄德,我这样的人没办法成为天子的。我明白,所以我会选择,选择你——知道吗?在这之前南面那个家伙来找过我。他想要我投降,跟他做事,与你为敌——开玩笑的,我绝对不会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