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3 瓷瓶内的信

入目是一行人马,马上之人皆着大理寺兵服。

嬷嬷心中有计较,赶忙放下了车帘,也未有多言什么,如今大理寺四字最是提不得,娘娘听了势必是要心慌的。

但方才那抬眼一瞥,荣贵妃却已是看清了那行人马。

是大理寺的人……

这般模样派头,显然是奉命办差——

这行人是往南去……

纵然她已有些年头不曾再出宫来过此处,但自幼长大的地方却是再熟悉不过的……若她没记错的话,此处往南不远便是明康坊了!

而她出宫时也听到那几名小太监说了,皇上已下旨命大理寺将夏廷贞收押……

所以,这些人此时定是要往夏府拿人去了!

荣贵妃紧紧地皱起了眉。

这位夏首辅一连数日竟是什么动作都没有,甚至连试图求见皇上的意思都没有——难不成就是要这样眼睁睁地等死吗?

她这几日已是仔仔细细想过了,若是单凭她一人,根本想不出什么可行的法子,思来想去,或是还少不得要借夏廷贞之力……

到底若是细分的话,越郎同对方如今也算是一条船上的。

可这位所谓首辅大人,难道就这点本领吗?!

她还未真正拿定主意要如何与对方交涉,对方现下却就要被收押进大理寺了!

谁不知夏廷贞这些年在朝中之所以能屹立不倒,凭得便是得圣心,而一旦进了大理寺,便再难见到皇帝,任凭什么法子便都成了无用之物……如此之下,此事还有回寰的余地吗?

求人不如求己,眼下夏廷贞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

荣贵妃十指紧攥,一双眼睛里满是焦灼之色。

无论如何,她都必须要尽快想出办法才行……

心思百转思索间,马车很快来到了桐花胡同荣家门外。

荣家人闻信儿连忙出来相迎。

荣贵妃在众人的拥簇下进了院中,一路所见既熟悉又陌生,她自进宫后便再也未能回来过,甚至有些面孔看着都是眼生的。

在荣家众人的陪同下,她直奔了荣家夫人的居院。

“母亲,您快看看……是二妹回来看您了!”

病榻前,荣家大爷哽咽着道。

床上的人瘦得已是触目惊心,荣贵妃握住母亲那一只干柴般的手,眼中泛起泪光:“母亲,是我,是菡儿……”

荣家夫人艰难地微微转过头,张了张嘴,发出呜咽般的声音。

那双眼睛里已尽是浑浊之色,其内仿佛蒙了一层纱,涣散朦胧,叫人分不清其目光究竟是落在何处,有无看清面前之人。

“母亲,是菡儿回来得迟了……”荣贵妃泪如雨下。

到底是生她养大长大的母亲,纵然心思被其它事所扰,但此时的悲痛却并不掺假。

荣家夫人似乎微微点了一下头,像是在回应。

而片刻之后,荣贵妃便见得那双眼睛空是睁着却再也不动了,如日沉西山,失去了最后一丝光彩。

荣贵妃心中猛然一提:“……母亲?”

一旁守着的郎中上前探了脉象鼻息,摇了摇头,长长叹了口气。

“母亲!”

荣家大爷大哭着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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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余女眷小辈也紧跟着跪下,一屋子哭声混杂悲拗。

荣贵妃紧紧抓着那只手,眼泪如断了线一般,一颗颗砸下来。

她直在床边守了整整一个时辰余。

“菡儿,你母亲撑着一口气便是为见你最后一面,见你来了,她便也能安心地去了……”荣老爷抬手覆住老妻的眼睛,哑声对女儿说道:“至于你母亲的后事,你不必担心,一切都已由你两位兄长安排妥当了。”

荣贵妃泪眼里闪过讽刺。

身为人子的分内之事,竟也要拿来同她邀功吗?

“你们扶娘娘去厢房歇息片刻……”荣老爷转头吩咐儿媳。

荣贵妃未多言,被嬷嬷扶着起身,在两位嫂子和一位刚进门不久的弟妹的陪同下离开了卧房。

行至帘栊旁,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那已被蒙住头脸的母亲。

母亲也走了……

若越郎和母亲一样也要离她而去,她这颗心空在这世上还有何人可依?

荣贵妃脚下有些虚浮,眼睛哭花了,头也隐隐作痛起来。

年轻的弟妹扶住她一只手臂,一行人刚来至外堂,五六名正抹眼泪的妇人赶忙行礼。

这是家中来的客人,多是与荣家夫人交好的官宦人家的女眷,近来知晓荣家夫人病重,隔几日便会登门探望。

其中一名身穿素蓝如意扣细绸披风的长脸妇人行礼罢,上前握住了荣贵妃一只手:“娘娘可要节哀才好……”

手突然被人紧紧握住,心知对方于人前摆出这幅相熟的模样不外乎是想与她借机套近乎,荣贵妃心底升起嫌恶,正欲将手抽回时,却觉同对方接触的手指间突然触到了什么冰凉之物——

荣贵妃微一皱眉,正想低头看时,视线中却见那妇人向她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眼中满含提醒之色。

“……”荣贵妃眼神微变。

这是柳家的夫人……

她听母亲说过,柳家前两年暗中攀上了夏家……

这间隙,借着宽大衣袖的遮掩,妇人已将那东西塞进了她手里,又拍了拍她的手背:“生老病死实在难免,娘娘切要看开些。”

荣贵妃攥着那物,垂下了手,微微点了点头。

其余几名妇人也上了前来,或是劝慰,或是说些荣家夫人今日的弥留之言,只道是句句不离荣贵妃。

荣贵妃无心多做应付,荣家几名妯娌也算有眼色的,很快将人扶去了厢房中。

“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两位嫂嫂和弟妹且去忙罢。”

荣贵妃的声音里尚有些哑意,几人理解地点头,稍稍劝了两句,便都出去了。

“本宫想一个人——”

看着尚且站在一旁的嬷嬷与宫娥,荣贵妃再次道。

“是。”宫娥先福身退了下去。

嬷嬷则犹豫着提醒道:“娘娘,咱们天黑前须得回宫去。”

皇上特允娘娘出宫,乃是恩典,但嫔妃是绝不能留在宫外过夜的。

“本宫知道,本宫只想在此处稍坐片刻……”

嬷嬷便也不多说:“那娘娘有事便唤婢子,婢子就守在门外。”

“嗯……”

嬷嬷将信将疑地退下,将厢房的门合上后,不忘又绕到一旁将窗棂也牢牢关紧。

宫娥多看了一眼。

嬷嬷这是怕娘娘的哭声叫人听到吗?

殊不知嬷嬷心里的苦。

娘娘的幺蛾子实在太多,她甚至担心人偷跑出去劫狱……

出趟宫叫人胆战心惊,务必得时时刻刻将人看紧了才行。

如今她是彻底看透了,劝是劝不了的,只能硬看着,待看到那越培死了便万事大吉了。

她每日都在盼着那废物男人赶紧死了干净——

娘娘近日每晚都会去一趟小佛堂,不必想也可知是给那废物男人求平安。

她也会去,且早晚各一次。

除此外,她好几日也没沾半点荤腥了。

论诚意,娘娘不是她的对手。

荣贵妃对此一无所知,眼下正将那一直藏在袖中的东西取出。

那是一只月白色瓷瓶,瓶身精巧玲珑。

荣贵妃将那瓶塞拔出,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团卷起竖放着的信纸。

她将信纸拿出展开,其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映入眼中。

“……”

荣贵妃的眼神剧烈地起伏着,纵然房中人等已被悉数屏退,却仍旧紧张地仔细环视了一番,甚至连房梁上都没放过。

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他人的掌控之中……!

夏廷贞料到了她一定会因母亲的事情出宫,也知她母亲没几日好活了,故而安排了方才那位柳夫人登门……

而想来纵然没有今日她出宫之事,对方定也有旁的法子将东西交给她。

对方也果真知道她的秘密……

当初并不是她多疑!

荣贵妃来不及去细思对方究竟为何会知晓这等隐秘之事,自己是何时漏下了蛛丝马迹叫对方看在了眼中——

她尚且为那信纸上的内容而心惊肉跳着,她想过许多法子,却从未敢有过此等念头!

她也想过夏廷贞会设法解眼前之困局,却也同样没想过对方敢动念头……

她将那信纸匆匆收起,想要就此烧去,然初秋时节并无炭盆,也尚未至掌灯之时,轻飘飘地纸片藏进袖中又怕不慎掉落,恐惧之下唯有重新卷起塞回瓷瓶内。

也是此时,她看到了瓷瓶中的确另有着其它东西在……

荣贵妃额上已泛起细密汗光,她紧紧抓着那瓷瓶,久久无法平复心中翻涌。

她不知自己这样浑身紧绷着坐了多久,直到叩门声响起。

这道声音落在耳中如同自天外传来,叫她瞬间清醒,猛地抬起眼睛,才见屋内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来。

“娘娘,咱们该回宫了。”

嬷嬷推门而入,轻声提醒道。

回宫……

荣贵妃的眼神明灭不定,点头道:“是该回去了……”

言罢,便手撑着椅侧起了身。

嬷嬷伸手去扶她,接触间,感受到她掌心里竟尽是冷汗,再看脸上亦无血色,连唇也是泛白的,眼底俱是叫人辨不清的情绪——

“娘娘……您可是哪里不舒服?”嬷嬷试探着问。

若是这祖奶奶此时真能大病上一场,倒也不失为一件天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