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李玄寂走得太急了, 带着风,黑色长袍的衣襟翻飞起来,衬得他的身形格外强劲高大。

谢云嫣努力了一下, 还是爬不起来, 她忽然觉得好委屈, 趴在那里, 看着眼前走过来的男人, 眼泪一下就涌了上来:“玄寂叔叔。”

她醉得厉害, 脸上宛如抹了胭脂一般, 连眼角都泛起了红晕, 她的眼眸里带着最柔软的春水,腮边泪痕宛然,衣裳的领口微微地敞开了,露出了精致的锁骨以及下面一片雪白的酥酪。

李玄寂本来已经走到了近前, 不知为何却顿了一下。

他居然不理她?

谢云嫣气得捶地:“玄寂叔叔!”

李玄寂好像叹了一口气,他不敢碰触这个女孩儿的身体,只得俯下身, 拎着她的后衣领子,就像揪住一只小鸡, 把她提了起来。

他闻到了淡淡的酒味,眉头皱了起来:“你喝醉了?”

谢云嫣看过去呆呆的,先是如拨浪鼓一般摇头,想了一下, 又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

李玄寂神色冷肃, 目光如利剑, 看样子恨不得把她打一顿:“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不成体统。”

后面的衣服被人扯着, 谢云嫣的胸口勒得难受, 心跳得更急促了,好似要从嗓子眼里蹦达出来,她不安地扭着腰肢,朝李玄寂伸出了手:“我难受……”

李玄寂怔了一下,手掌似乎失去了力道,抓不住她。

谢云嫣趁机凑了过来。

这么近的距离,她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雄性的气息,霸道强烈,让人想起铁马金戈、赤血狼烟,但那其中混合着白檀香的味道,宁静深远,又让人想起空山寂寥、彼岸梵音。

狂野和沉寂的感觉交错在一起,令人迷失,她闻过这种味道,在那个遥远的梦里。

谢云嫣踮起脚,她的手攀上李玄寂的肩膀,他为什么要生得那么高呢,险些够不着,她在心底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仰起了脸。

李玄寂那么沉稳冷峻的人,此时却僵硬住了,他进退不得,只能沉下脸,怒道:“嫣嫣,不要胡闹!”

他叫她“嫣嫣”,这还是第一次呢,谢云嫣的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这样一个念头。烈焰焚烧身体,血液在激烈地奔涌,强烈的欲望几乎要把她淹死,她是溺水的人,而他是浮木,只有他能救她性命。

“玄寂叔叔……”她的舌头被自己咬破了,说起话来有点含糊,显得格外柔软,就像是月光下燕子的呢喃。

他想后退,两脚却死死地钉在地面,动弹不得。

她的脸凑了过来,在他的眼前放大,面若胭脂,樱唇流朱,似有一片红霞扑向李玄寂,叫他不知从何抵挡。

但是,李玄寂实在比谢云嫣高了太多,她踮起脚尖,也只能够着他的下巴。

她不高兴起来,使劲蹦达了一下。

她的嘴唇似乎蹭过他的下巴,又似乎没有触及,或许,那只是她呵出的气息,带着少女甜美而柔软的味道。

那是蝴蝶的翅膀在石头上拂过,是轻盈的云朵在山峰上掠过,一切都没有痕迹。

“嫣嫣!”被冒犯的燕王殿下仿佛震怒,声音都变得沙哑了。

他又一次揪住谢云嫣的后衣领,把她拎开,只是这次他的手有些发抖,大约是气的。

被嫌弃了,真叫人难过。

谢云嫣含着泪,可怜巴巴地朝着李玄寂伸出手,喃喃地叫他:“玄寂叔叔,您不喜欢我吗?”

李玄寂看见了她嘴角沁出来的血丝,他倏然变了脸色,厉声道:“你受伤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燕王一怒,能令鬼神辟易,他的气势扑面而来,宛如风火雷霆,谢云嫣被生生地吓住了,呆滞在当场,瞪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生得很美,那样睁得圆溜溜的,望着人的时候,仿佛透明的月光弥漫过来,把人湮没,无从抗拒。

李玄寂深深地倒吸了一口气。

只消一眼,就是灭顶。

不能再看。

李玄寂的手伸了过去,捂住了她的眼睛。

谢云嫣觉得眼前一黑,然后晕了过去。

她好像又闻到了白檀香的味道,绕在鼻尖,随她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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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外是七月流火,梦里却是腊月飘雪。

此身在梦中,谢云嫣分不清是耶非耶,因为她已经醉了。

红泥小炉架在案上,里面盛着桂花酿,小火温酒,上面浮起了一层绿蚁。

花厅的四个角落摆着紫铜错金火盆,银丝乌木炭烧得正旺,花厅铺着地榻,中间堆了一大片白毫貂绒毯子,人在其中,暖意融融,不知隆冬。

外头的雪下得很大,从窗户望出去,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树枝瘦了、屋檐厚了、远处的回廊隐没在雪里,若断若续。

这时节,偎着炉子,饮酒赏雪,正是风雅情趣,谢云嫣是个惯会享受的人,她坐在地榻上,靠着软枕,自斟自饮,喝得醉意朦胧,以至于李玄寂进来的时候她还有些犯迷糊。

“王爷。”周围的奴婢们俯身垂首。

李玄寂的手略略抬起,奴婢们知道这是王爷有话要和谢云嫣说的意思,马上退到了隔间的屏风外面去。

“玄寂叔叔。”谢云嫣想要起身相迎,但酒劲上来,手脚不听使唤,爬了几下没爬起来,干脆无赖起来,软绵绵地坐在那里,朝李玄寂举杯一敬,“一起喝酒吗?”

或许是外面的天太冷了,李玄寂夹着一身风雪而来,连屋里温暖的热气都无法将他融化,他立在那里,眉眼冷峻,如绝壁上的苍松。

谢云嫣这两年和李玄寂已经有些生疏了,但此时她喝醉了,胆子特别大,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活泼淘气的时候,嘀嘀咕咕地道:“您为什么又板着脸?凶巴巴的,很不好看。”

李玄寂神色冷淡,看不出喜怒:“外头的下着那么大的雪,子默在门外站了一个时辰,你为何不肯见他一面?”

谢云嫣“嗤”了一声:“这么大的人了,受了委屈还要找父亲哭诉,他可真有出息。”她放下酒杯,懒洋洋地挥了挥手,“别提那个人,多没意思。”

李玄寂沉默了一下。

红泥小炉里的桂花酿“咕噜咕噜”地冒着泡,炭木在火盆里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窗外有雪,簌簌落下。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良久,李玄寂又再度出声:“你既然不肯再原谅子默,那也不必拘泥往事,一个人躲在这里喝闷酒有什么意思?我早和你说过,长安城中还有众多大好儿郎,你多出去走走,总会遇到情投意合的人。”

谢云嫣听得眉头都打结了:“玄寂叔叔,不得了,你真的老了,只有老头子才会和你一样啰嗦,我不爱听这个。”

李玄寂面上波澜不动,依旧沉静:“我是你的长辈,你纵不爱听,我也要教导你,你这么年轻、性子又娇气,理应找个人照顾你,将来我才能放心地离开。”

谢云嫣睁大了眼睛:“您为什么又要离开?这里不是您的家吗。”

“长安事了,我就要回燕州去,塞北不宁,须我驻守。”他只是简单地这么说道。

谢云嫣醉得厉害,其他的感官都有些迟钝了,但心思却格外敏感起来,她抬起脸,气鼓鼓地道:“您撒谎,我觉得您是在避着我,前两年是这样,现在也是,您不愿意见到我吗?为什么?”

李玄寂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又一次沉默了下去。

谢云嫣觉得委屈起来,反正喝醉酒的人总是不讲道理的,她吸了吸鼻子,眼泪叭嗒叭嗒地掉了下来:“好,我知道了,您不喜欢我,你们都不喜欢我,他们觉得原来是我运气好,高攀了阿默,如今被打回原形了,还厚着脸皮赖在燕王府,他们都在背后笑话我,我心里难受。”

“一派胡言!”李玄寂沉声怒斥,“让你留在燕王府,是我的意思,谁人敢违逆!”

谢云嫣被吓了一跳,眼泪都生生地吓回去了,她抽泣了一下:“您还凶我?”

她醉得东倒西歪的,半靠着案几,手臂枕着脸,用迷离的目光望着李玄寂,咕咕哝哝地道:“您不要管我,反正您要离开长安了,走得远远的,别人欺我、辱我,您都不会知道的,我也不想和您说话了。”

李玄寂微微地叹息,他似乎想走过去,但脚步动了一下,又停住了,还是站得远远的,他的声音温和了起来:“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不管你,我为你寻一个良人,足以托付终身,你放心,这一回肯定不会再错了。”

听了李玄寂的话,谢云嫣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她想了一会儿,眼角还噙着泪珠,突然又笑了起来:“啊,这么说起来,我想到我要嫁给谁了,不错、不错,这个人极好,定是良人,嫁给他,我就不用担心别人会欺负我了。”

李玄寂似乎怔了一下,他的嘴角勾了勾,似乎想露出一点笑意,但终究是过于勉强了:“是谁?”

“我要嫁给您!”谢云嫣大声地道。

李玄寂倏然屏住了呼吸。

谢云嫣醉得厉害,也不知道脑袋瓜子转到哪个地方去了,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很妙,几乎要给自己拍掌叫好了:“对,嫁给您,那阿默就要叫我母亲了,多妙,嗯,我们让温家阿眉嫁给阿默吧,我想听他们两个一起叫我母亲,到时候,温侯爷和温夫人还要管我叫‘亲家母’,简直太有趣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的,咬着嘴唇吃吃地笑了起来,好像十分快活的模样。

“胡闹!”李玄寂无情地打断了她的幻想,“不行!”

“呃?”谢云嫣困惑了起来,她歪着脑袋,特别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不行?”

李玄寂的声音依旧是沉稳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我年纪比你大了许多,你又曾经是我的儿媳,我若娶你,有违伦常,为世俗所不容,断断使不得。”

“我已经不是李家妇了,嫁给谁都使得,偏您要找这样的借口,我不服。”谢云嫣不高兴地撅起了嘴。

“总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李玄寂板着脸,斩钉截铁地道。

“这么妙的主意居然不行?玄寂叔叔,您可真扫兴。”谢云嫣失望了。

“你醉了。”李玄寂冷静地道,“酒量小,酒品差,一喝醉就闹笑话,还是和从前一样,以后不许再喝酒。”

从前什么样?谢云嫣这会儿记不起来了,隐约觉得脸上有火在烧,滚烫滚烫的。

她借着醉意撒娇,反正她脸皮一向厚得很,朝李玄寂招了招手,软软地叫他:“玄寂叔叔,我走不动路了,您过来一下。”

李玄寂没有说话,只是依言走近。

到了近处,那样居高临下地相望着,他的身形更显得高大,所投下的影子完全把她笼罩起来,仿佛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谢云嫣的心跳得厉害。

她露出了一个天真的笑容,声音愈发轻柔:“您太高了,低下来一点,我有话要和您说呢。”

李玄寂俯身下来。

近了、越来越近、只在咫尺。

她看见了他的眼睛,深邃如同夜空,那里面,倒映出她的影子。

他的睫毛很黑很密,垂了下来,掩去了他平日锐利的锋芒,看过去,竟然产生了一种忧伤的错觉,谢云嫣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可真是奇怪,那么威严冷酷的燕王殿下,有什么事情会令他忧伤呢?

她的脑袋一片混乱,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但她醉倒在梦里,却不能脱身。

她慢慢地、慢慢地凑过去,那么近,就要贴到他的脸,她的嘴唇微微地张开……

就要吻上去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