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 连宫城的琉璃朱瓦都在阳光下泛着绚丽的光芒,谢云嫣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收了回来,免得眼睛被刺痛。

接引的太监奉了皇后之命, 带着苏氏和谢云嫣母女两个进了皇宫。

穿过长长的宫道, 两侧的朱红色的宫墙高高地耸立着, 越过高墙, 可以隐约看见皇宫的一角, 宫檐勾错, 朱瓦如鳞, 层层叠叠地连到天边, 檐上脊兽矗立,形态威严,飞鸟不敢落其顶。

走了莫约两柱香的工夫,到了王皇后所在的景德宫, 领路的太监先进去,禀报了皇后。

少顷,里面命人将苏氏母女带了进去。

王皇后素有贤良之名, 生性简朴,景德宫里布置得十分素雅, 宫室极宽大,只饰以轻纱帷幕,光影错落,愈发显得幽深。

王皇后端坐上首, 她生得面如满月, 雍容端庄, 脸上微微含着笑, 瞧着就是一幅母仪天下的风范。

温昭仪坐在下首, 本来陪着王皇后说话,见了苏氏,急急起身,亲亲热热地携手迎入:“嫂子来迟了,倒叫我好等。”

又对上面笑道:“娘娘,这就是我娘家的嫂子,安信侯夫人,还有我家的大侄女儿,一并来给娘娘请安。”

苏氏带着女儿上前下跪参见。

王皇后不动声色,打量了半晌,才温和地出声:“快把安信侯夫人扶起来,不必多礼。”

言罢命赐座。

苏氏拜谢了,待坐定后,她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娘娘今日召唤臣妇,有何吩咐?”

王皇后看了温昭仪一眼。

温昭仪心领神会,对苏氏笑了笑:“也没甚要紧事,不过是叫嫂子和大侄女儿过来陪娘娘说说话。”

她不紧不慢地替王皇后解释道:“今天是盂兰盆节,从先帝起传下来的惯例,宫中为了祭祀惠文皇后,每年都要请来大德高僧开坛讲法,今年是圆晦大师亲至,皇上带着皇子们都去听了,我知道我们家这个姑娘在法觉寺修行了三年,是圆晦大师的半个弟子,说给皇后娘娘听,娘娘得知后很是欢喜,想叫姑娘过来,给我们讲讲佛家的功德妙音,也是盂兰盆节应个景。”

惠文皇后即阮妃,在她生前,先帝本已经拟了立后的诏书,怎奈诏书未颁,伊人已逝,先帝也是个情深意重的,在她死后,追封其为惠文皇后,还当即立了旨意,死后要同葬一陵。

惠文皇后死于武隆十八年夏夜,死的那天正是盂兰盆节,即民间所谓之‘鬼节’,她死后,先帝极尽哀思,下令全城僧人入宫为其诵经祈福,其后年年供奉,遂成宫中惯例。

朱太皇崇佛,这后宫的女人们大多跟风,连王皇后都不能免俗,逢到这盂兰盆节,就是不耐烦去听和尚讲经,也要做个礼佛的姿态出来给外人看看。

温昭仪虽是和苏氏说话,眼睛却望着谢云嫣。

王皇后笑了起来:“本宫虽是妇道人家,亦有崇佛向善之心,小姑娘既得圆晦大师青眼,想来是有慧根的,随便讲点什么都好,没的如此拘谨。”

谢云嫣与这皇后娘娘原是八杆子打不着边的关系,今天宫里突然来召,她心中本是疑虑的,本待不来,但皇后娘娘的旨意却违背不得,只得奉诏来见。

此时见了王皇后神情和蔼,笑语晏然,并无不妥之处,她稍微放心了一点,当下落落大方地应道:“皇后娘娘谬赞,令小女子汗颜了,小女子哪里有什么慧根,不过是在寺里抄了几年经,熟读经文罢了,若娘娘不嫌弃,小女子给娘娘讲一讲大正藏第十三册地藏本愿经,可使得?”

王皇后颔首:“可。”

于是谢云嫣端正了神色,慢慢地开始讲道:“西方有佛,曰地藏菩萨,尽度六道众生,拯救诸苦,本愿大功德、不思议,诸天佛陀所证……”

这地藏菩萨的经义,原是圆晦和尚惯常讲的,谢云嫣已经翻来覆去听了无数遍,颇得个中真谛,如今自然是张口就来,佛法庄严,被她讲得娓娓动听,若天花乱坠。

王皇后先是不甚在意,后面渐渐坐直了身体,神态庄重起来,听到玄妙处,还情不自禁地频频点头。

连温昭仪和周围的宫人都一起凝神听着。

说道那因果循环、轮回报应之时,苏氏的脸色却开始发白,有点如坐针毡的感觉,她抬起眼睛,看了看王皇后、看了看自己的女儿,最后求助似地看了看温昭仪。

温昭仪恍若未觉,只是认真地跟着皇后听经。

过了半天,谢云嫣讲完那一卷本愿经,念了一遍诸天神佛之名,才收了口。

王皇后安静了许久,才叹了一声:“讲得很好,怎么本宫往日听那些和尚讲经就想睡觉,今日却听得有滋有味,可见这佛法有高下之分,圆晦师父亲传的弟子,原是不同的。”

温昭仪站了起来,她素日和皇后交好,说话没太多讲究,这会儿用玩笑的语气道:“娘娘听得高兴,可苦了侄女了,口都讲得渴了,也不得一口水喝,倒显得娘娘的景德宫小气了。”

王皇后的贤良之名不是虚的,不以为忤,反而跟着笑了起来:“可不是你提醒本宫,本宫倒是疏忽了。”

遂命宫人奉了茶水上来。

宫人端来了一壶琼浆,温昭仪亲自执壶,为谢云嫣斟了一杯,递过去。

“这是中宫独有的玫瑰清露,和外头不同,侄女尝尝看,这味道可还喜欢?”

温昭仪年近四旬,生得眉眼细长,和温侯爷颇为相似,说话做事都是斯文温柔的模样,叫人如沐春风。

苏氏的脸色越发苍白,她略动了动,似乎想起身的模样,但却被温昭仪不动声色地踩了一脚,苏氏又停住了,低下了头。

谢云嫣却没瞧见,这大热的天,她说了半天的经文,确实觉得口干难耐,便接过温昭仪捧过来的玫瑰清露,一口饮下。

清甜甘冽,带着玫瑰馥郁的味道,尝在口中,唇齿生芬,说不尽的美妙滋味,只是待到咽下,舌尖却留了一点点若有若无的辛辣香气。

“这是酒吗?”谢云嫣好奇地问。

“略有酒意而已,和糖水没甚区别。”温昭仪的容貌不甚出色,声音却好听,和谢云嫣说话的语气,比苏氏还亲昵几分,“后宫的女子常饮这个,玫瑰滋养气血,甜滋滋的,好喝不腻人。”

她笑吟吟地道:“我年轻时候也爱这个,养得好颜色,只不过如今上了年岁,日常就改成红枣桂圆汤什么的,哎呦,和你们这些小姑娘终究是不一样了。”

王皇后指着温昭仪,笑骂道:“这不是指着和尚骂秃子吗,你若是上了年岁,那本宫怎么说?”

温昭仪失笑起来,自己轻轻掌嘴:“看我说的什么混话,娘娘恕罪。”

她那边说着话,这边手不停,给谢云嫣倒了一杯又一杯。

谢云嫣原本爱吃甜食,寻常就算喝茶也要加点蜜糖,如今这玫瑰清露正合了她的口味,兼之口渴,不知不觉,喝下了许多,渐渐地觉得头有些发晕,眼睛也开始花了起来。

“咦,侄女儿怎么了?”温昭仪的声音听过去显得有些飘忽,她好像在笑,“该不会是喝醉了吧?你这酒量未免也太小了一些,从来没人醉过这个。”

过了一会儿是苏氏的声音:“我这女儿不中用,平日不喝酒,今天不过沾了一点酒味就成这样,让娘娘见笑了。”

温昭仪吩咐:“扶她下去休息吧,略睡一会儿就好了,不碍事。”

两个宫女过来搀扶着谢云嫣,走了出去。

苏氏不放心,还跟了两步:“醉得厉害吗?她到底喝了多少?”

温昭仪道:“是我大意了,让她多喝了两杯,我陪着过去安顿,嫂子放心。”

谢云嫣被人扶着走,神智迷迷糊糊的,走不多时,到了一处宫舍,被人半推半拖着进了一个房间。

宫女将谢云嫣扶上床,温昭仪还坐在旁边陪了她一会儿。

谢云嫣觉得自己大约是酒劲上来了,浑身烧得慌,心口突突直跳,难受得很,忍不住扯了扯衣领,咕咕哝哝着:“热、好热……”

温昭仪的手在她的额头上摸了一下,冰冷而滑腻,仿佛蛇从上面爬过,让她打了个哆嗦。

“你先躺着,我给你拿水去,不碍事,擦擦脸,略歇一会儿就好了。”

随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房间里的人好像都退了出去,“吱呀”一声,门也被掩上了。

周围一下安静下来,死一样的安静,好像什么都凝固住了。

不对、不对、非常不对。

谢云嫣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但她生来聪明又狡猾,有着小狐狸一般机警的本能,就是因为醉着,这种本能更加敏锐起来,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像针刺一样,令她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她强迫自己睁开眼睛,拼命地想要爬起身来,手脚使不上力气,一着急,翻身滚到了床下。

“咚”的一下,肩膀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疼得她龇牙咧嘴,眼泪差点飙了出来。

也就是这一疼,令谢云嫣稍微清醒了一点。

房间里珠帘锦壁,透明的帷纱垂落在地上,上面绣满了金线的花鸟,朱檀云母屏风上画着美人春睡图,说不出的旖旎意思。

光线昏暗,她的身体越来越热,好似火焰在燃烧,无处发泄,汗水从额头上不停地滴下来,很快在地面洇湿了一片。

门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还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楚王殿下,您喝醉了,先在这里歇一下,等酒醒了再去给皇后娘